
第99章 死性不改
暮色如融化的金箔般漫过橡木窗棂,将书房内沉郁的檀木香气染上几分暖意。
薇薇安·霍亨索伦伫立在镶嵌着鸢尾花纹的珐琅彩窗前,素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天鹅绒窗帘的流苏。
远方兴兴向荣的领地的轮廓在晚霞中若隐若现,宛如匍匐在暮色里的青铜巨兽,那些参差的尖顶钟楼刺破云层,令她想起之前在萨尔茨堡见到的断矛森林。
“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铁靴轻叩胡桃木地面的声响让薇薇安收回思绪。转身时,她刻意让腰间的银链佩剑与暮光折射的光斑相撞,细碎的叮当声在穹顶下荡开涟漪。侍卫长西吉斯蒙德·辛克莱正以标准的军姿立于门廊阴影中,暗红绶带垂落的黑鹰徽章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在从前线的战场上回来之后,原本充当薇薇安亲卫队的士兵们便暂时兼职起了侍卫队的职责,依旧是由西吉斯蒙德带领。
“西吉斯蒙德卿,“她踱步至雕满藤蔓纹饰的桃花心木书案前,指尖掠过羊皮卷轴上未干的火漆印,“你觉得安冬嘉能胜任这次任务吗?“声音轻得像在询问天气,但案头烛火却随着她指尖的移动诡异地摇曳起来。
侍卫长灰棕色的瞳孔收缩如猎鹰锁定猎物,喉结在皮革护颈下滚动两下:“安冬嘉能在三日内探查出金雀花大军的动向,又仅凭一次过路的记忆便能够临摹下沿途的地图——这样的才能,整个南疆找不出第二位。“他顿了顿,右手无意识地按上自己那陪伴多年的伙伴重剑,“只是……“
“只是她不是一个有着良好道德和信仰束缚的人?“薇薇安忽然轻笑出声,烛光在她灿金色的眸子里碎成星子。
她知道这个出身菲尔兹威的男人曾经的身份。在那名英勇的女士带领下,他们一起创立了那支由平民组成的队伍。
他们为平民而战,平民也为他们而战,在“平民骑士”的白色军旗下,人人变得勇悍绝伦,敌人的鲜血沾满剑刃,纯白装甲映着一个个倒下的敌人。人人翘首以昐这支号称“马迪甘的英雄”的平民骑士团。
尽管在自己的圣女死后,就已经有些自暴自弃起来,但那来自于那段“平民骑士”时期的回忆和对自己心上人的追忆还是让他得以留下一颗对于不符其善恶观的恶人的杀心。
安冬嘉固然达不到恶人的程度,但对方的一些对于道德一定程度上漠视的表现依然让这位平民骑士感到厌恶,只是他不会直接说出来。
西吉斯蒙德的后背陡然绷直,铠甲接缝处的锁链发出细碎的金属摩擦声。
薇薇安已绕过书案,鎏金裙裾扫过地毯上绣着的黑鹰图腾:“那些老狐狸的宴会上,每一句言语中都伴随着拉拢与威胁。但你知道吗?“她忽然凑近侍卫长的耳畔,鸢尾花香混着羊皮纸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这些都无法满足安冬嘉——拜她那颗贪婪的心和聪明的头脑。她知道谁才是能够满足自己真正需求的人,对于一个渴望衣锦还乡的潘德人来说,这些来自乡野贵族的些许拉扯实在让人可笑。“
侍卫长却仍保持着完美的四十五度颔首姿势,丝毫不为所动。
薇薇安退后半步,从暗格里抽出用黑丝带捆扎的卷宗,火漆上赫然印着玫瑰缠绕断剑的纹章:“把这份卷轴交给她。记住——“她指尖在卷宗边缘敲出某种特定的节奏,“让信鸦在月蚀之夜起飞。“
当书房门再度合拢时,薇薇安的表情忽然一下子垮塌下来,一头栽进了松软的皮制椅子上。爱莉端着银质茶具推门而入的瞬间,她已不着痕迹地将桌子上的公文推到一旁。小侍女浅粉色的睫毛在脸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青瓷茶盏中浮沉的矢车菊随步摇晃曳,在暮色中晕染出普鲁士蓝的涟漪。
“大人,新采的月光薄荷茶。“爱莉的声音像她发间缠绕的珍珠链般温润,却在摆放茶点时故意让银匙与瓷盘相撞——这是她们长久以来的共同生活中形成的默契,表示您今天的休息时间到了。
薇薇安接过茶盏时,指尖触到杯底微凸的纹路。借着啜饮的动作,她狠狠放松了劳苦一整天之后僵硬的身体。茶汤入喉的清凉中混入些许苦涩,在她细细就着自己领地的风光和秀色可餐的美人品下这杯茶之后,爱莉早已备好的绣帕恰到好处地轻轻按上她的唇瓣。
薇薇安望着茶汤中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忽然想起昨天在蛋糕店品尝到的“血色新月”。奇怪的名字,似乎是店老板研制的新品,出于感激之心赠送给薇薇安品尝。她按住爱莉正在整理卷宗的手,侍女腕间的紫晶手链硌得她掌心发痛。
哦,该死,早知道就不送给她手链了。少女开始了无意义的后悔。
不过,她嘴里的话还是像不息的泉水一样接着流淌出去:“还记得我们在那家王都人开的蛋糕店品尝到的那块新颖蛋糕吗?“
爱莉整理茶具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瓷器相碰的清音里,薇薇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您摄入的甜品已经足够多了。”她知道薇薇安是什么意思,因此警告道:“翠茜小姐专门向我提起这方面的担忧。”
“好吧,好吧……”薇薇安叹气,但是紧接着又挂上了讨好的表情,“那后天呢?”
唉……
此刻百里之外的泥泞小径上,安冬嘉正将密信卷成细筒塞进信鸦腿部的铜管。坐骑的喘息在潮湿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她裹紧沾满泥浆的灰斗篷,颈间霍亨索伦家徽却在暗夜中幽幽发亮。当信鸦融入墨色天际时,她抽出贴身收藏的断剑——剑柄处新刻的灰熊纹章还带着铁匠铺的粗犷气味。
“以血为契...“她低声呢喃着薇薇安临别时的耳语,剑锋划过掌心时竟感觉不到疼痛。也许,这位领主,是值得自己用一生去追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