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还是学问,如何选择
李白与杜甫的选择,折射出文人对于事功与学问的取舍。无知者有无知的快乐,读书人有认知的烦恼。学得文武艺的唐代文人,总有抑制不住的抱负,总希望能积极实践治国平天下的先贤教诲。践志的道路却日趋狭窄,除了入仕当官,几乎没有他途。可惜,他们的文武艺并不必然导向现实的成功。正如上述李白用生命体悟出来的道理,锦绣文章仅仅是导向成功的一个分量很轻的因素,在体制、门第、权贵等面前不值一提。承认这一点后,文人们紧接着直面另一个残酷的现实:尊严同样不值一提。他们必须奔走于权贵门阀,温恭谦卑,行卷[1]求荐举、求荫庇。在偌大的长安、洛阳都市,多少饱学之士渺小如尘埃,耗尽家财、尊严和生命,依然求一官而不可得。
挥别李白的杜甫,绝想不到前方迎接自己的会是卖药都市、寄食友朋的十年长安岁月。他直到44岁才谋得第一个官职:右卫率府胄曹参军。时为天宝十四载(755年),这一年,杜甫正与东石门相别时李白的年纪相仿;这一年,大唐深处的所有阴暗、隐忧以安史之乱这一极端形式喷薄而出。
为了这一顶迟来而低微的冠冕,杜甫“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付出与所得似乎是不相称的,却是大多数唐代文人的常态。一代文宗、“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也在长安蹉跎十年,汲汲于功名富贵,四处求官不得,生活陷入困顿,“终朝苦寒饥”。多年后,已经取得世俗意义成功的韩愈仍旧对这段凄惨的付出无法忘怀:“始余初冠,应进士贡在京师,穷不自存。以故人稚弟,拜北平王(马燧)于马前。”(韩愈《殿中少监马君墓志》)年轻的韩愈在长安权贵马前低三下四,令人赧颜。尤其他吹捧攀附的李尚书(李实),是一个坏事做绝、声名狼藉的奸臣,连累韩愈的人品遭世人质疑和后人诟病。这或许是韩愈追求功业的代价,不得不吞下的人生苦果。
千辛万苦地求职,仅仅是宦海沉浮第一站,来之不易的官职考验着受官者的长远实力。并不是所有读书人都能适应漫长的仕途。杜甫的性格中有过于刚正、不近人情的一面[2],这给他的仕途困顿埋下了种子,伴随着他从一位洒脱浪漫的翩翩公子变为一个身形瘦弱、眉头紧锁、后背佝偻的老头。杜甫的仕途终于节度使幕僚、检校工部员外郎。大历五年(770年)冬天,在江河日下的大唐晚晖中,杜甫病逝于湘江的一条扁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