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面人偶
入目是雕刻着繁复而精美的各色花朵的实木小圆桌，搭配珐琅彩的瓷质桌面，厚实的红黑色花纹地毯铺满了整个房间，窗前的长桌上摆放着一部精美的古典唱片机，刻针划过黑胶唱片，优美的古典音乐缓缓回荡在房间中。
柯里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站到了某个房门前。
刻针被轻轻从唱片上移开，乐声就此消散。
长桌前，一位身穿黑色星罗长裙的高挑身影缓缓转过身来，散发着一种自然的优雅，恍如黑夜中的群星。
当柯里安看清她的面孔时愣了一下，这是，面具？漆黑的长发间点缀着散落的光点，像是在夜空俯瞰城市，面具上是交错的几何花纹，它们由更小的细密符文所构成，明暗不定地闪烁着，像是炭火燃烧过后留下的灰烬。
“你好，柯里安·斯图尔特先生，我是这里的管理员克莉丝提娜。”
克里斯提娜提起裙摆，对柯里安微微欠身。
一观全貌下，柯里安才发现她的手腕关节处呈现明显的机械感，并且有两对手臂，加之那绘满几何纹样的脸部，柯里安大抵有了结论——这是一具人偶。
她的一对于人的无异，另一对拢在黑纱下，分明要更长一些，相交地叩握在身前，金色的纹路交织其上。
柯里安定了定神，准备回礼，随即又发现一件尴尬的事....他完全不懂这里的社交礼仪！
就像到了考场才发现，这些题书上完全没教啊！
书本的作用是有限的，这是很有用的道理。
“你好，克里斯提娜女士。”
柯里安惯常地点了点头，看上去摇头晃脑地，略显尴尬和局促。
“没有关系，柯里安，无需介怀。不过在必要的场合，必要的礼仪是不可少的，让我来教你。”
“这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不必客气，我想你以后会用到的。”
克里斯提娜移步来到柯里安身边，用温和的语气指导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手臂再往上一点，轻轻地搭在肩膀上...对，不要在肩膀处受力，不然会把衣服弄皱...”
“嗯...做得不错。”
柯里安现在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和协调性明显更好了，这样的动作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那么，我们接下来学习一下邀舞的礼仪...你会跳交际舞吗？”
答案是否定的。
于是，两人的初次会面在克里斯提娜的主导下开始向一个奇妙的方向发展，并成为了柯里安的又一门课程。
从各个国家的贵族礼仪、交际舞到民间的日常习惯，一直延伸到红茶的冲泡，杯具的选择...从一个问题延伸到另一个问题，就像一个博学的而多言的旅者，毫不吝啬自己的知识和见闻。
当然，一具人偶为什么会精通红茶冲泡和评鉴还拥有大量精品杯具和红茶收藏这种事就被本能忽略了，自己还见过机器猫吃铜锣烧呢！
这可比读书什么的有趣多了！
至于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进入到了这种奇怪的环节中，这很难说。事情的发展有时是不符合常规的，对于主人家的热情，只要由衷地接受并满怀感恩就好。
毕竟昨夜，他莫名其妙就艳遇了两次！整整两次啊，上辈子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
柯里安当然不会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也乐于与之交谈。
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克里斯提娜女士的精力是无限的，因为她是一具人偶。
即使在完整的跳过了数十种各色舞蹈，柯里安的赞美之词都已经穷尽了，她依然乐此不疲。
星罗长裙随着她的舞步散开旋转，像是夜空瑰丽的长河，她的双手向上伸展，像是接住了某个从东西，而后又转身将其抛出，双手划出完美的圆弧，而后合拢于胸口。
于是舞步完结，克里斯提娜欠身行了一个结束礼，柯里安轻轻击掌以表示赞美，宣告舞曲结束。
柯里安起身移开唱针，关闭了唱片机。
“这似乎是一种风格截然不同的舞蹈风格，它似乎带着某种...神性。”
“嗯，这支舞蹈来源于一个已经失落的古老文明，你想听听关于它的故事吗？”
“当然，但是克里斯提娜女士，我想我们因该回到正题了。您还没有表明今天邀请我来的目的是什么。”柯里安用刚刚学习到的话术和真诚的微笑回应到。
“没有什么目的，只是简单的认识一下罢了。我们的交谈很愉快，不是吗？”尽管克里斯提娜没有面部表情，但柯里安依能从话语中感受到笑意。
“其实，管理员阁下，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一下。”
柯里安有意使用了管理员这个称呼，这是在对于对方在某些特定的方面有求于对方所使用的，这也是他刚刚学到的。
“请说。”
“这里，真的只是宿舍吗？或者说，这里真的只是简单的宿舍吗？”
“当然不是。”克里斯提娜的回答十分直接。
“这里住着的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包括你。”
“那么，可以和我说一下这里的住户的情况吗？或许我因该去和他们认识一下。”
“理应如此，但是柯里安，你应该以朋友的角度去认识她们，在这里打听有些太刻意了。不必如此委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是她们的隐私，打听女士的隐私可是相当冒犯的。”克里斯提娜摇了摇头，语气微微转变。
“非常抱歉，我有些唐突了。但是为什么您用的是...她们？”
“因为除你之外，那里的其他住户都是女性。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对于你而言她们都太过神秘了，你好奇却又畏惧。而实际上，这只不过是我管理的数个宿舍之一罢了，这里没有什么特殊的。”
柯里安露出一副难以掩饰的疑惑的神情。
“相信我，真的。”
“那好吧，不过我为什么会被安排到这里，其它的不行吗？”
“因为你的房间是我安排的，至于你的好奇心，我想你应该用你的行动去满足。”
“为什么？”
“因为你太弱小了，而其它宿舍对你而言太危险了。”
柯里安怀疑自己听错了，宿舍和危险为什么会扯上关系。
好吧，确实挺危险的，前一晚自己差点死在阳台上，整整两次。
“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你可以去拜访一下。不过现在，你最好不要去多做打扰，尤其是在她回来之前，这是为了你的生命安全而做出的忠告。”
柯里安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莉薇娅修女。
自己的“老大”兼圣徒。
“谢谢您的忠告，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要离开了吗？”
“女士，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还要继续学习古怀恩语并了解圣...圣痕...”
柯里安突然顿住了，他发现了盲点。
自己这是学傻了吗？以眼前这位克里斯提娜木偶女士的见闻怎么可能会对圣痕没有了解，甚至于她本人都有可能是圣痕有关的顶尖造物。
自己居然傻到要回房间抱着死板的书籍苦读！
柯里安的想法已经写在脸上了，尴尬还有一点点的不好意思。
“看来你还有问题想要向我请教，不是吗？”
“看来确实还要打扰您一下。”柯里安用刚刚学到的礼仪起身做了一个叨扰并致歉的动作。
“坐吧。我猜，你想问关于你的圣痕的事情。”
“确实如此，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真正了解过我的圣痕，据科琳娜所言，我的圣痕是他没有见过的。”
“很遗憾，我并没有见过与你相同的圣痕。不过不用担心，对于自我升华的圣痕而言这是很常见的事。”克里斯提娜摇摇头，进而补充到。
“你有尝试过驱动你的圣痕吗？”
“很抱歉，克里斯提娜女士，我对此完全是...一片空白。”柯里安摇摇头，书籍上记载的方法就像是在说‘你先这样，然后再那样，最后再这样’，他完全搞不懂。
“那好，我们做一个测试。”克里斯提娜坐正，面对着柯里安。
“看着我。”
柯里安的目光落到克里斯提娜那张没有面孔的脸上，那些闪烁的纹路逐渐清晰，逐渐刻画出一个由几何图案组合而成的竖瞳，散发着神秘而深邃的气息。
层叠的线与角逐渐展开，显露出其下的‘瞳’。
柯里安感觉自己在不断上升，抛除衣物、除去血肉、舍去身形...再层层剥离后逐渐回归到原始的灵魂...
自那遥远而上的世界，柯里安睁开了眼，辉煌而辉煌而壮阔的景色跃然眼底。
那是由细密的符文构筑成的金色细线交织的海洋，无数的奇迹和瑰丽的造物在其间诞生而后消逝，如此交替。
在壮阔的奇景间，柯里安的身影渺小到不可触及，即使最细微的变动也会让他的身影难以为继...
在那金色海洋中刻画的是时代的烙痕，一切已经逝去的或被取代的，一切将出现或被使用的，乃至一切...那是时代的伟力，是吞没一切的巨浪。
柯里安在浪涛间翻涌，他看见了很多东西，一把黑耀石打造的匕首、一个车轮、一台燃油机、电视、手枪、火炮、电热水壶...于是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许片刻，或许几天，几万年...
他伸出手，向一片虚无中握去...
咔哒~
在寂静无声的海洋中，迎来了天地的第一声回响。
咔哒~咔哒~
于是接连的声音响起，掀起又一阵狂澜。
柯里安伸出掌心看了一眼，那是一枚扳机，一枚不知道什么枪械上遗漏下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扳机。
是谁打响了第一枪呢？他不知道。
抬起手，食指扣在扳机上，用力，于是他也开了一枪。
那里燃起了名为战争的火，生长出名为文明的钢。
......
柯里安吐出一口匀长的呼吸，悠悠转醒。
天色将幕，云色近远山，黑黝黝地堆叠起来，要下雨了..
柯里安发出一声畅快呻吟，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
克里斯提娜正看着自己。
柯里安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己房间，而自己的礼仪老师正看着自己做着不太雅观的动作。
“抱歉，克里斯提娜女士，这是个坏习惯，我会改正的。”起床气让他的后半句话拖出长长的尾音，听上去像是在发脾气。
“额，再次抱歉，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我想你应该已经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克里斯提娜揭过了这一话题，没有去多做追究。
“非常感谢，克里斯提娜女士，我想这应该是我人生中最震撼的一段经历了。”柯里安起身做了一个十分郑重的致谢。
“不必如此定论。柯里安，你的人生还很长，要经历的事情还很多，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和我分享。”
“求之不得，您是最好的礼仪老师，也是最好的旅者，最好的讲述者，您的故事让我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了。”
“那么，这就是是你和我的约定了。”
“当然。”
柯里安握住了克里斯提娜伸出的手掌，真诚地约定。
“咕噜~~”
柯里安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发出了抗议，在此宣告着他所欠下的早餐、午餐以及晚餐。
“看来你需要顾及一下肚子的感受，很抱歉我这里没有食物，我并不需要哪些东西。”
“看来今天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实际上他还有很多东西要问，但今天已经停留得够久了，来日方长。
“那么，再会。克里斯提娜女士。”柯里安微微躬身，做了个标准的告辞礼。
“稍微等一下，我想或许你还需要一样东西。”克里斯提娜的另一双手从柜子上的布篮里取出一卷皮尺，走到柯里安身前。
“您这是要...”
“给你做一套得体的衣服，未来的旅行家先生。你总不能穿成这样或是披着一件修道服满世界跑吧。”
“这是否太过于麻烦您了。”
“当然不会，就当是初次见面的礼物。来，转过身...”
“一位得体的绅士除了优雅的举止和规范的礼仪，还应该有一套足以相称的衣服。”柯里安这时才记起自己现在还穿着那件白色内衬和黑色宽松长裤，不免尴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