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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再造“金匮”
扬州城的更鼓刚敲过三更,扬州第一盐商白府后院的青砖地上就积了一层薄霜。
白府二房的大爷白崇义身着孝麻,手里攥着黄铜暖手炉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炉膛里的银丝炭明明灭灭,映得他额角青筋一跳一跳。
“老爷!“管家白福撞开雕花木门,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显然是有些心慌,轻声的说着:“那人来了。“
早上还未大放光明,风吹得紧,连带着廊下灯笼也晃得厉害,还是之前小厮打扮的人像蝙蝠似的滑进屋内。
见到了白崇义,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说道,“我的人被抓了!”
白崇义的瞳孔骤然收缩。
窗外的芭蕉叶突然哗啦作响,惊得他手中茶盏溅出几点褐痕。这雨下得蹊跷,明明子时还见着星子,转眼竟起了雾。
“你们办事向来干净,不会是想要落地起价威胁我吧?”他盯着茶汤里沉浮的碧螺春,像是说给对面的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总之他并不真的愿意相信这个关头有人被抓了。
对面的人也是沉默了一下,好像这次露了马脚并不是很光彩,“官府的人查验户籍,还要街坊邻居互保,我们的人没准备好,就直接被抓走了了。”
话音未落,西角门忽然传来三短两长的叩击声。
白福疾步而去,回来时脸色比檐下的灯笼还惨白:“巡夜的张班头说...说卯初时分,漕运衙门的兵丁在广陵坊发生争斗逮着个带伤的。”
白崇义猛地站起,腰间羊脂玉佩撞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裂响。
眼神死死的盯着对面的人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咬着牙说着,“是你们的人吗?”
整个书房沉默了很久,终于出了一句话,“我们四处分布各坊,但的确有人藏在那里。”
白崇义把希望寄托在最后一种可能上,“他知道事情吗?”
小厮打扮的人也是长出一口气,“···若是不知道的话,我也不会找你了,他是二把手,自然是知道,但他不会说的,他背着我给不少达官显贵接过私活,那些人不会放过他的,放心。”
“你那么确定,还来找我干什么?”
白崇义却是冷笑道。
他哪里敢相信他的话,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情若真是相信了别人的话,他在生意场上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此刻晨雾漫进厅堂,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恍如鬼魅。
“去通判府上。”他忽然抓起案上的紫檀算盘,翡翠珠子噼啪乱跳。
“就说白某新得了方歙砚,问大人可有空品鉴一二。”
·····
卯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盛府门前却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就连坚硬的青石板路也被车轮碾出深痕来。
盛府门前的大街上,八抬暖轿挤碎了巷口的石敢当,陕西绸缎商人的辽东参匣卡住了江南茶商的楠木礼盒,更有个戴帷帽的妇人正往门房手里塞缠着金线的庚帖。
“我家主君想要求见通判大人!”
盛紘在书房里小歇一会,眯着眼,书桌旁却是密密麻麻的报上来的礼单和庚帖。
“主君,这是今日第三拨了。”冬荣捧着朱漆托盘进来,又是一堆拜帖,上面堆着的拜帖已漫出尖角。
“转运使吴大人送了《快雪时晴帖》摹本,说是主君你的书法就是连官家也是知晓一二的,想请您品鉴笔意。”
盛紘听到转运使几个字,也是醒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着,“这吴大人可有说什么?”
“送来拜帖的小厮只是说,他身在楚州,公务在身,不能脱身,但却托了白家二郎送来一方上好的端砚想请大人看看。”
盛紘也是缓了一口气,要是转运使亲自来,他自然是要给一两分面子的,但是这明晃晃的是在给白家搭桥啊!
要知道这白家昨晚查出来的事可不少啊!
他想起了知州刘敞对他的吩咐,“只需晾着他们,一味的查就好。”
盛紘的指尖抚过那送来的《快雪时晴帖》摹本,露出恋恋不舍的神情,要知道对于他这种喜好书法的人来说,这书圣的字帖,哪怕是摹本,也是最好的了。
再细细品鉴了一会,他对冬荣摆了摆手,忍痛道:“都登记造册,封入库房,各家姓名不得有漏。”
这以后都是罪证啊!
即使身在盛府最为僻静的书房中,这震破窗户的喧闹声浪里,也隐约能听见“大人求见”“重礼相送”之类的碎语,混着车辕相撞的吱呀声,竟比西市瓦子还热闹三分。
这些人也是无甚背景的了,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真正有实力的人早通过各种关系渠道把意思传达进去了。
盛府内外各是一片天地,府外汹涌似火,府内平静如水。
眼看着一个中午都已经过去了,府外的人却是没有少上半分,即使有的人早饭,午饭都没吃,但仍然等在那里,寸步未离。
谁叫他们背后人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礼物送进去,让通判大人通融一下。
烛泪在青铜仙鹤灯台上积成血痂,数十位道影子在《千里江山图》的绢本上摇晃。
只见在这小小的房里竟然快聚集齐了扬州难得一见的大人物,可以说这屋子里的人若是全死了,扬州恐怕要动乱五年了。
漕帮三当家转动着铁胆,两颗包浆乌亮的圆球间夹着张纸条——正是盛紘昨日在城门口截获的私盐过所。
“有暗信说,那衙门里的人今日已经查到十八坊中春水阁的老鸨了。”
淮南东路提举常平司副使的翡翠帽正磕在紫檀案上,“再让他挖下去,庆历7年来的漕粮亏空...”
后半句被突然闪烁的灯花吞没,墙上影子顿时碎成蛛网。
这个后果不用说,在场的哪个不知道?抄家流放也只是小事了。
突然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用银刀剖开冬蟹,蟹壳裂开的脆响让众人一颤。
“诸位可听说过‘金匮之盟’?”他蘸着姜醋在案上画圈。“当年太祖暴毙,赵普献匣才得太宗继位。”
蟹钳突然夹住他指尖,血珠滴在黄酒里,“如今我们何不也造个‘金匮’?”淡淡的语气却是让在场的众人心头一颤。
“按照路程来说,明日辰时御史台弹劾奏章就抵京了,若是事情进展顺利,便可罢官免职,若不成便‘意外’坠楼,若再不成,走水焚宅。”
此人却是直接摊开了一幅图,不是其他,正是盛府的水文图。
“救火的水龙车早被换成火油筒。”我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在诸位的配合下就是神不知,鬼不觉。
当然他还有一句话没说,若是可以的话,连带着那个知州刘敞也一起烧了。
在场众人无不惊骇,但是没有人敢怀疑此人不敢或者没有这样的权势这样做,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堂堂淮南东路的转运使,掌管一路财政,税收。
放在现在就是一省的封疆大臣。
而扬州就属于淮南东路的治下一州。
为什么他对那扬州知州刘敞亮这样痛恨呢?当然也是因为他挡了他的路了。
扬州作为淮南东路最重要的经济中心,可以说淮南东路的财政,税收等财权根本绕不过扬州。
当然按道理说扬州知州品级低于他淮南东路转运使的品级,是要服从他的领导的。
但由于扬州特殊的政治地位以及刘敞有个好表哥的缘故,他根本指使不动,反而被步步掣肘。
他本想等着刘敞升走,可是一年又一年,这刘敞和他那个大表哥的位置就是不懂,有时候你不动就是挡了别人的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