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折花
“陆小姐！”说话的人沿着鹅卵石小路款款走来，纤细的腰微晃，步步生莲，一瞧就是在体态上下足了狠功夫的。穿的是青绿色绣蝶纹云丝长裙，也是一件绿裙子。顾九稍稍注意了一下她的脸。
等走到了面前，她脸上带着笑容继续说道，“自你去南城算起，我们许久未见了。今天怎么穿的是绿色啊？绿色可不衬你，你穿红色才叫亮眼。”紧跟着关心陆绯在南城的生活如何，南城有没有人看上了陆绯，南城的衣服显然不时髦以至于陆绯今天的眼光比不得从前的话。
陆绯的脸上立刻扬起无懈可击的笑容，先行了礼，这才开始和她寒暄，“是啊，三皇女，好久不见了。你今天穿的也是绿色……不过你还是穿白色好看，绿色嘛就有点……”陆绯的嘴比宋怜星狠多了，她见自己说不出宋怜星那么漂亮、关心人的话，于是直接开始点评宋怜星的仪态和眼光。话里话外的幽默还真引人发笑。
两个人脸上的笑容就和拔河一样，时不时就有一个因为被踩到了痛点而脸色一僵，但是又迅速拉起防线，叫对手不能察觉自己的软弱。不过很显然，陆绯占着上风。
宋怜星见奈何不了陆绯，便带着微笑直接无视了她，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顾九，“你就是小九吧？我知道你，可惜一直没机会和你见见……”这些话里头的情感听在耳朵里真叫人舒服，这样的合适亲切，又带着高位者对低位者降尊纡贵的讨好。
宋怜星走上来捧起了顾九的手，声音带着三分友好，五分亲昵，剩下的是藏不住的傲气，“顾公子的妹妹，实在是百闻不如一见。真不愧有这样的哥哥，妹妹也是这样好。”
顾九低头看了一眼被宋怜星紧紧握住的手，又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直视宋怜星的眼睛：“三皇女谬赞了。“
宋怜星被顾九的目光看的一愣，下意识收了力道放开了顾九的手，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等她再看过去，那明明是一双毫无攻击性，平静到有些乏味的眼眸。
“日安，三皇女。”顾九欠身一拜。
宋怜星尚且还没有从自己刚才的情绪中回神，听见顾九的话有几分尴尬的让她起身。不过看着面前这张寡淡而又没什么攻击性的脸，片刻就找回了理智。
可能是她自己脑补的太多了吧。
宋怜星审视着顾九的脸，这样侵略性的眼神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出现在习惯于伪装的她身上。可是顾九的反应又实在叫她看不上。虽然她什么都没做，可是她给宋怜星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叫宋怜星装都懒得装。
“你刚刚才从南城回来，以前又不出门见人，没什么朋友，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尽管来找本宫。这京城有什么新鲜事情本宫都知晓，况且你独自出去也容易受人欺负，本宫带着你，定能让你玩个尽兴。”宋怜星带着施舍的善意，说了许多应允的话。
顾九瞥了一眼想要插话又不好干涉她的事的陆绯，没什么情绪的说道：“谢谢三皇女好意。我暂时没有在京城游玩的打算。”
如此这般，谈话就戛然而止了。
宋怜星脸上的笑愈发僵硬。从前她和别人往来的时候，哪里需要她上去活络话题？都是别人使出浑身解数说尽妙语让她能和他们多聊几句，而且这样不给她面子的人还是顾九。该说顾九真不愧是顾玠的妹妹？简直是如出一辙。
想到自己每次和顾玠谈话时他总是不冷不热，却也格外谦逊有礼的样子。宋怜星又觉得自己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亲近顾玠唯一放在心上的妹妹的机会。她几乎确定，只要能得到顾九的帮助，别的不说，顾玠待她也不会总是那样疏离客气了。
“你……”
顾九侧身看向了远处，对宋怜星说到：“我看那边的花开的极好，想去看看。这就失陪了，五皇女。”
陆绯跟着顾九和宋怜星行了礼，便先行离开了。
陆绯回头看了一眼宋怜星铁青的脸色，实在没想到顾九会找一个这样生硬的借口，这样径直离开，“她估计从没想过会有人这样失礼，更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不邀请她一起赏花尤其是她上一秒还在跟这个人示好。”
顾九没回头看，两个人并肩往前面走，“她看不上我，却又要来讨好我。被看不上的人拒绝，她自然会怨我。可是我受着她不尴不尬的亲近，忍受她若有似无的傲慢，不得不厌烦她。”
“皇族谁都看不上。”陆绯想到宋怜星刚才的脸色还是会觉得很好笑：“可是这样看不上别人的人，应该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是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吧？”
宋怜星和陆绯之间的关系水火不容，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同为贵女这一个大前提下，两个人还都是炼丹师，这样的共性下不免被人拿出来比较。
宋怜星觉得陆绯一个连伴物都没有的废物没资格和她比。
陆绯觉得，宋怜星有伴物炼丹的天赋也就这样，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得瑟个什么东西。
互相看不上眼。
“她今天也穿的是绿色。”顾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陆绯诡异的停顿了一下，说到：“她喜欢顾玠，这不是很明显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顾九看着陆绯，“要说我身上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也只能是我哥哥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陆绯对上顾九的视线，脑子灵光一闪，“你怀疑我和你交好是因为你哥哥！”
顾九转过了头：“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说的。”
陆绯张嘴想反驳，看见正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的宋菡初，不得不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平生第一次痛恨自己和顾九名气这么大——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五皇女，日安”陆绯先见了礼，顾九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以后，跟着她向面前的人问好。
来的人一身朱红云纹宽摆裙，身上金光闪闪的首饰叫人眼花缭乱，贵气的不得了。看着顾九的时候眼睛是斜着的，鼻尖几乎可以顶起一个球来，“你就是顾九？”
宋菡初也不需要顾九的回答，这里的人大家彼此都见过，就顾九这么一个生面孔，他眼神带着几分恶意的刻薄上下打量顾九，“看上去不怎么样啊？样貌平平……真不敢相信你是顾玠的妹妹。”
陆绯可没忘记自己的使命，她皮笑肉不笑道：“若说林贵妃长相十分，五皇女你不也只遗传到三分吗？”
林贵妃貌美过人，多年来盛宠不衰。她的一对儿女，二皇子宋天翎长相俊美人尽皆知，但是五皇女就略逊一筹，虽然也只算得是中上，但至少不是陆绯说的三分。
“放肆！”宋菡初的怒气瞬间被陆绯引了去，看陆绯的眼神恨不得要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容貌这一块一直都是她的痛点，此时被陆绯戳到痛处，自然是恨极。尤其是看着陆绯这张出彩的脸，她更是不忿。
陆绯捂唇一笑，“瞧五皇女你的脸色，我说话轻率了一些，还希望五皇女不要生气。”
五皇女听到这里面色更是僵硬，一甩袖子走了。走之前，顺便狠狠瞪了顾九一眼。
“你这是每一个皇女都得罪了？”顾九接收到五皇女愤怒的信号后着实有些无奈。据她所知，皇家只有三个皇女，现在看至少两个都跟陆绯有仇。
陆绯一思索，笑道：“对啊！六皇女跟我虽然称不上是有仇，但是和她待在一起怎么都不舒服。姑且算是敌人预备役吧。”
顾九看了陆绯一眼，陆绯则是摆出一个无辜的微笑。漂亮的人扮可怜真是有一套，看着这双楚楚动人的眼睛，顾九几乎都被陆绯蒙骗了去。
“不过五皇女针对你不是没有原因的。”陆绯一笑，看着宋菡初离开的背影，给顾九科普这京城津津乐道的话题，“她对这里——除了喜欢顾玠的——的女性都有不小的恶意，因为她觉得，剩下的每一个人都肯是她的情敌。”
顾九看着远去的宋菡初，声音淡淡：“她喜欢秦溯？”那红色的身影左顾右盼，原先叫她面目狰狞的怒气早就消了下去，此时此刻放在她脸上的是淡淡的微红，这害羞的情感减掉了几分身上的俗气。完全是一副等待着梦中人的小女儿家的神态。
陆绯耸了耸肩，随意道：“何止是她？这京城的小姐里，除去喜欢顾玠的，有几个是不喜欢秦溯的？老实说，我觉得宋夕纯也喜欢秦溯，要不然怎么一见到秦溯就笑得那么开心？对着我就冷冷淡淡的。”
顾九低头看着身边开的灿烂的花丛，有一朵开得特别好，她的视线一直驻足在它身上。
“还没跟你说清楚，你刚刚的话。”陆绯看着顾九的视线一直留在那朵花上，伸手打算帮她摘下来——
“不要摘。”顾九伸手制止了陆绯的动作。
陆绯不解的看着顾九，“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吗？”她的指尖就停留在花茎上，只需指甲一掐一扯，这花就要落入她的手中了。
顾九顿了一会，才轻声道：“摘下来，马上就枯萎了……留在枝头上，才开的久一点。”
陆绯闻言收回了手，不摘便不摘，原本就是给顾九摘的。她继续说道：“我必须严肃的跟你说清楚，我不是因为你哥哥才对你好的，在你是顾玠的妹妹之前，你首先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经过这么多日的相处，难道我是因为你哥哥对你好还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才对你好你都分不清……”
“我只是在逗你。”顾九倒没想到陆绯还记得这么清楚，“要是你真的这么会追人的话……”之后的话顾九没说出来，但是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要是陆绯真的这么会追人，要借着顾九去亲近顾玠，她就不应该放过她原先就有的地理优势。近水楼台先得月，陆绯现在不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吗？
陆绯听出来了，顾九是在嘲笑她。
“顾小九，我等着你喜欢上别人的那一天。”陆绯冷冷一笑：“那一天我会等到的，今日之仇，他日必将百倍奉还！”
顾九笑了一声。
“顾小九！”
两个人并肩往前面走，谈笑的间隙，顾九反身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一朵花。不曾想，一袭白衣的秦溯正俯身伸手掐住花茎——一折一扯，那怒放的花朵就这样被他摘下，离开了供给养分的枝头。
秦溯拿着花转头，正好与回头望向这边的顾九对上视线。
陆绯看顾九停下脚步不走了，回头看就看见了秦溯，“你怎么在这？”
秦溯走了上来，把花给顾九。顾九愣愣地看着递到面前的花，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脸上带着几分呆滞，看上去格外可爱。
陆绯皱眉，“你这个家伙，刚刚我们没摘，就是顾九说想要这花在枝头多留一会怕花就这样枯萎了。你倒好，直接给摘下来了。”
秦溯耸了耸肩，拿着花的指尖轻搓，花朵就顺着方向旋转了一下。笑着看呆呆的顾九，把话凑到她眼前，又转了一下花朵，说道：“你不摘，别人却会来摘。就算那花一直留在枝头上，最后也是要枯萎的。”
顾九沉默地伸手接过秦溯手上的花。花儿轻柔的舒展着自己的花瓣，放肆地展示自己的花瓣的娇艳和沁人的馨香。她低头嗅闻了一下，看她的表情，秦溯却不觉得那是全然不喜欢的样子。
“可是摘下来，它马上就会枯萎，留存的时间远不如在花枝上久。”顾九声音带着一丝不自觉的沉闷，无声无息被笼罩进了阴云中。
秦溯却道：“如果它的结局注定是枯萎，我倒宁愿自私一点，让它最好的时候是在我手里，而不是在枝头孤零零地凋零。”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娇嫩的花瓣，笑得潇洒。
顾九看着手里的花，说话的时候明明是在笑，讲出来却像是在哭：“你说得对……”
秦溯看着顾九有些哀伤的面庞，愣了一下，正准备说话，却被打断了——
“秦公子，原来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