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夜龙国·陆
龙国以西，海戈瑞亚
与阳光明媚的龙国不同，此地阴云蔽日，一处悬崖如同大地的利齿，尖锐而险峻，紧紧咬住天际的浓云。百张深的断崖之下是汹涌的海浪，那里暗礁遍布，更有数不清的暗流漩涡，那些被处死的囚犯全部被丢在了这里，以至于让人分不清此地的凶险究竟是自然形成的，还是那些亡灵徘徊于此形成的。
四周被幽绿色的迷雾和阴影笼罩着，崖壁漆黑如墨，其上寸草不生，仿佛被诅咒了一般。偶尔能看见几个切割得方正的孔洞，那便是海戈瑞亚监狱的窗口，只是这些窗口小得只够龙化种伸出一只胳膊，倒是监狱中那些阴暗恶臭的晦气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那些常年生存于此地的食腐鸟也不敢靠近，已经有太多的食腐鸟被那些饥饿的囚犯抓来充饥。
海戈瑞亚本是这一处悬崖的名字，后来逐渐变成了这座监狱的代称。监狱隐藏于悬崖中，先代龙化种们亦超绝的工艺将悬崖内部开采并建造成错综复杂的地牢，曲折的走廊和微弱的萤火将这广阔的地下空间妆点成一片死寂，牢房狭窄阴暗，关押着因为各种原因而沦为死刑犯的亡命之徒，他们曾是龙国的军士长，曾是富甲一方的商贾，曾是追求巅峰的武道家，曾是田间地头路过的老实人……他们在黑暗中哀嚎，在绝望中死去，在这里的囚犯都活不太久。
“囚犯0914出列！”一个龙化种一边拉着手里的铁链一边喊到，他大腹便便体态臃肿，肚子前的纽扣几乎在将要崩飞的边缘，常人传来宽阔硕大的警卫服穿在他身上则变成了情趣的紧身衣，满口黄牙头发凌乱不修边幅，丝毫没有一点为官的样子，倒是那副嚣张跋扈的高傲姿态深得龙国高层的真传。
莱昂·维萨戴尔不紧不慢地从队列中走出来，他的双手被沉海铁锭制成的镣铐束缚着，脚上绑着警卫送他的礼物——一个数十斤重的铁球，警卫们很清楚，不用这个重量根本限制不了莱昂的行动，尽管如此，他的脚步依旧铿锵有力，听不出半点拖泥带水。
“身为维萨戴尔家族的执笔人，随意指派亲信只会战场，导致第一皇子身负重伤，第三皇子下落不明，此罪当诛，将你暂时关押于海戈瑞亚，听候审判。”那名龙化种拉出一卷金光璀璨的卷轴高声说道，“莱昂·维萨戴尔，你也有今天啊。”
“百年不见，你胖了不少，看来海戈瑞亚的生活质量很不错，你说是吧，达克霍姆·希斯德勒。”莱昂并未正眼看着军官，语气一如老友寒暄。
“闭嘴！你这贱种！”达克霍姆大吼一声，一记鞭子便重重地甩在莱昂身上，划出一条血痕，却很快又愈合了，正当达克霍姆想要再次挥鞭时，莱昂怒目圆睁，达克霍姆竟下意识停住了动作。
“我只是在感叹，暗天之役以来你变了太多，在你身上我已经看不到曜日龙骑的光辉了。”
“注意你的身份，莱昂·维萨戴尔，现在的你之不过是一介阶下囚，而我是海戈瑞亚的典狱长，”达克霍姆收了手中的辫子，夺过一旁守卫手中的记录版，写下寥寥数笔，“你就继续嚣张吧，我倒要看看你那副虚伪的皮囊何时被撕开……奉皇令，将创国五君莱昂·维萨戴尔关入绝海之狱！”
随着一声令下，两名守卫奋力敲击一旁的石钉，两道幽绿色的光芒顺着石缝蔓延开来。起初只是清脆的齿轮转动的声音，随着光芒渐行渐远，声音愈发沉重，最后变成巨石摩擦发出的轰鸣。莱昂向着监狱深处望去，巨大的石盘宛如深渊巨口缓缓张开，一股咸腥的味道扑面而来，其下潮水涌动，遍布着黑雾，幽绿色的光点在其中游弋，莱昂在其中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但他的双眼却能清楚地看见龙化种的身影，许多都是他亲手送进去的罪犯。
两个小队的守卫在通道中一字排开，准备押送莱昂进入绝海之狱，他们个个秉着呼吸，双手一刻也不敢离开武器。
“别怕，我会自己走。”说罢，莱昂向着监狱底层走去，守卫们只敢默默跟在他身后。
……
绝海之狱阴冷异常，赫卡里奥坐在入口附近，这里的黑雾较为稀少，不至于影响到他的神智。论武功，他也是绝海之狱中的好手，他被底下的龙化种们成为“守门人”，新来到绝海之狱的龙化种都会受到他的“教育”。但他本人并不愿意如此，他的心里仍然认为自己是个正直的武人，是光荣的曜日龙骑，当头顶的石盘转动时，赫卡里奥知道他们的“同伴”又增加了。他满心悲伤，本以为被曜日荼毒的龙化种只需要有他们就足够了，他满心愤恨，定是维萨戴尔的人，他们满口虚伪自诩光荣，将那些对龙国怀有不满者通通送进了海戈瑞亚。
古兰特的走狗！他在心中怒骂道。
所以，当莱昂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心中或有惊讶，但更多的惊喜。
“莱昂·维萨戴尔！曜日龙皇的走狗！你也有今天！”赫卡里奥高声喊到，随手切断一根石柱，一步步向着对方走去。
“你是何人？”
“暗天之役，我是曜日龙骑的前将军，赫卡里奥。”他提着切断的石柱，魔力一点点流窜出，将石柱削成一柄剑，“别说你忘了，那场战斗，因为你的错误指令导致我们全军覆没，是你杀了我们数千名将士！”
“我从来不记败军之将的姓名。”
“那你今天就记住了，我要你为死去的同胞偿命！”
赫卡里奥持剑向莱昂刺去，剑锋凌厉，裹挟着一股无形无色的魔力，似能削铁如泥。莱昂见此人当真杀意凛然，便爆发出体内的魔力，只听得“轰”的一声，气浪震荡开来，石剑像是撞在一座大山之上，一个荧绿色的魔能巨盾乍现，而后，一个更为巨大的虚像自烟雾中缓缓显现，那虚像生得四面四臂，周身火光缠绕煌煌燎然好似火甲缠身，怒目圆睁，赤发飞扬，一手持盾，一手持剑，一手捻诀黑龙缠绕，一手电光攀附掌握雷霆，可它的面庞却如同有鬼怪，与龙化种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相似。
“天相……没错，就是这个天相！我杀的就是你！”
赫卡里奥回身后撤，爆发出一股极其强大的意念，无数重巨剑的幻影此时在他头顶汇聚，好似斩神的利刃。
“为了复仇，这百年我可从未停止过修炼！”
“剑·无敌……山河两断！”
看着声势如此浩大的一击，莱昂面上露出的些许惊愕，但，并不是因为对手的实力超出想象，这种程度的招式在他眼中过于缓慢了，只见虚像的两只手向前一拍，便精准无误地夹住剑影。
“什么？怎么会！我明明用的是剑意……”
“只是简单的空手接白刃，别那么惊讶。剑意的确无法用魔力捕捉，但你是龙化种，你本就是龙脉的造物，你的体内只有魔力，怎么可能适用人类的法则。”虚像的剑锋直抵赫卡里奥面门，莱昂不紧不慢地说到，“天相、剑意……这些说法是那个人教你的吧？”
“带我去见他。”
“师尊是不会见你的。”赫卡里奥咬牙切齿地说到。
听到这个称谓，莱昂不由得冷笑：“师尊？哼，一个说书变戏法的什么时候配得上这种称谓了？”虚像的剑锋又向前抵了一寸，几乎要嵌进他的脑门，“带我去见他，还有那些‘不死者’，我要见他们。”说罢，虚像手起刀落，斩断了赫卡里奥的一只胳膊。
“我知道这里的路不好走，别给我耍花招。”
…………
绝海之狱深处，黑色的雾气再此盘踞，若非赫卡里奥熟悉地形，他们必定会在这里迷路。
这里本是法外狂徒的聚集地，但这一路上他们并未看见任何一个龙化种。起初莱昂以为是自己放出的魔力虚像震慑住了这些罪犯，可他很快便发现，这黑雾中没有一丝生气，并不是他感知不到那些罪犯的气息，而是那些罪犯都已经消失了。
不禁如此，就连那些“不死者”的气息也消失了。
绝海之狱关押了上百号罪犯，他们其中有许多龙化种都掌握着龙国历史中的真相，还有诸多连龙国高层都不知晓的情报，何况那些“不死者”，他们根本不会受到黑雾的影响，就算出了意外，海戈瑞亚的守卫也据不会让他们死得一干二净……
莱昂提起十二分精神，无时不刻警戒着周围的一切，即便他知道，在黑雾中，这种i行为是徒劳的。
可就在下一刻，二人眼前豁然开朗，黑雾像是遇到了一道无形的结界一样，只徘徊在外圈。结界的中心坐着一个异样的生物，他长得与龙化种大相径庭，更像是一只无毛的猿猴，只是他穿戴整洁，不像是一只野兽。甚至可以说，那个生物的装束与尼福尔星的龙化种们格格不入，他身后的巨大木棺仿佛是一个精妙的机关匣，每隔一个周期就变换一种形态，从不重复，根本不像是尼福尔星的造物。
“你来了，不灭之力，卡斯托德终于把你也送下来了吗？让我来猜猜……嗯，暗天龙裔又出现了，你们解决不了了，想要来搬救兵？”不等莱昂开口，那生物便如此问到，转而又看向一旁的赫卡里奥，“辛苦你了，退下吧。”说罢，那生物随手一抬，外圈的黑雾便涌进来，缠上赫卡里奥的断臂，待黑雾褪去，他的伤口处竟然出现了一只崭新的手臂，赫卡里奥像是受到了恩惠一般，连连拜谢，退出结界去。
“你还是一样，擅长变戏法，”莱昂确认赫卡里奥走远后才开口说到，“那只手臂，迟早会还给黑雾，恐怕就连那家伙也会被黑雾分食了吧。”
“身为‘修复师’，身为‘世界之理的观测者’，你却净做这种破坏世界平衡的事情，不觉得可笑吗？”
“师问水。”
莱昂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个名字，尽管他从心底看不起师问水，但是每当他说出这个名字，身体还是会本能地开始心惊肉跳。
“有什么不好的，花开花落自有时，若是能在生时一晌贪欢，死时的苦痛又有何惧，”师问水缓缓说到，“何况，世界是均衡的，不为我所动，无论怎样都会归于零，怎么能说我破坏了平衡呢？”
“……说不过你，那些‘不死者’呢？我要见他们。”
“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莫非是你杀了他们？！”
师问水耸了耸肩，一副无辜的样子，道：“我可不会做影响世界线的事情。”
“那会是谁？！”莱昂厉声问到。
“他们的生命力的确强大，可你们把那些可怜虫当作电池关押在绝海之狱，现在他们死了，你问我是谁杀了他们，还能是谁？”师问水嘲讽般地说到，“你不会真以为，龙化种拥有顽强的生命力，龙化种从不患有疾病，你觉得这合理吗？”
“你们本就是龙脉的造物，本就应该遵循‘生死相伴福祸相依’的世理，你觉得现在的龙化种的生存模式符合吗？”
莱昂沉默了，他也知道这些道理，不如说，数百年前，在龙国建立之初，他们就知道，那些不死者将要承受怎样的痛苦。但这是那些不死者自己的选择，与他们无关。
“你似乎有所疑惑，不灭之力。”
“我本以为，龙皇把我关押进绝海之狱，是为了让我募集曾经的伙伴，毕竟我们当年就是这样计划的，当暗天龙裔再度归来，就让我回到海戈瑞亚，召集不死者，用他们的力量让尼福尔回归和平……”莱昂越说心里越是没底，如今绝海之狱空无一龙，只有一个人类坐在这里，“那其他龙化种呢？那些罪犯都去哪了？”莱昂企图从这些罪犯中拉出一支军队，他们的作战实力会比龙国现存的军队要强盛许多。
“我看出来了，你想要拉起一支秘密的军队，已被不时之需，只可惜，有人先你一步了。”师问水说到，只见他捻着一个手印，几经翻转，身后的木棺有节奏地打开，一块莹白色鹅蛋大小的石头缓缓飘出，散发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帝王石！这东西不是应该在落阳谷吗？怎么在你手上？！”莱昂惊呼道。
“前些日子来了个小家伙，和我做了一笔交易，我把绝海之狱的囚犯都交给他，而他则把帝王石交给我。你也知道，我之所以将你们的先人进化为不死者，教给你们使用龙脉之力的方法，为的就是日后能够获得帝王石。”师问水不紧不慢地说到，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对……帝王石明明让我看见了未来，明明让我看见了我将从海戈瑞亚复出，带领一支军队解救龙国于危难，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莱昂高声喊到，立刻召唤出魔力虚像，比前一次更加清晰，火焰的燃烧更加旺盛，杀意，那是无法掩饰的杀意，“定是你从中作梗，你这祸国殃民的孽畜！”
巨像引剑向师问水砍去，却在距离师问水咫尺的距离间烟消云散。
“接触帝王石的龙化种不止你一个，你看到了你想要的未来，卡斯托德也看到了他想要的未来，只能说，他的野心和欲望都比你大得多，以至于他的未来已经把你覆盖了。”师问水收了帝王石，木匣再度回到原本不断变化的模样，“你以为此刻到达的是你所看见的未来，实际上，这只不过是卡斯托德为你撰写好的结局。”
“什么结局？”
“成为不死者的一员，成为维持龙国运转的‘电池’啊。”
不待莱昂做出反应，两块蕴藏着魔力的石板便将他夹在中间不得动弹，就连那魔力巨像也在瞬间消散，莱昂只觉得体内堵塞魔力无法释放。
“你就待在那里看着龙国如何走向灭亡吧，虽说在未来，龙国本就是已经灭亡的……这么说也不对，搞得好像我是反派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