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冬夜恋歌

保安亭敞开的门栏外，我再一次用揉搓掌心的方式来表达夜晚的冷。如是往常，此刻的我并不该在这儿，贪坐在安放着电子设备的木桌前，痴迷闪烁不断的屏幕，向朋友振臂高呼吹捧自己的精彩，然而这些即将结束，思忖着再等完仅剩两个月的大学生活就要步入杂序无章的新阶段，逐步逼近的清醒就会使我陷入矛盾。但现在，一分钟后，在这里，我冻得身子微颤，裸露着的小腿正用室内随来的余温激烈地抗击着来自深冬的压迫。急促的呼吸被我慢慢地调节，直到能平稳地呼出一口看似漠然的白气。

这是我们命运交织后的演出，在此之前，我深陷过一片死寂沉沉的沼泽，那儿的泥潭很深，没过了我的胸口，心室被无缝挤压，沉闷的窒息感随之而来。它的黏泥像一双双无形的手，使我一度不能向上挣脱，就这样，我静静往下陷，但还是抓住了什么，是男人的求生欲迫使我这么做的，不然的话，我本该死去。

我不经心的抬起头直面她，没想到伪装不攻自破，该怎么向她开口，是月色真好，还是你真美。在说这些之前，我想我必须审视双方的关系，因为她的确是我的救星，毫无疑问。

“这杯给你的。”

是电话里的声音，我在无数个漫长的冬夜里听过，羞涩中带着勇气，十足的勇气，这份勇气差点使我忘记这只是一场演出。

“啊。”看着她从袋子里递出来的果茶，我不禁发出轻声的惊叹。因为是喜欢的那款，所以这真的是一场演出，有体贴的编剧，无微不至的导演，我理应配合表演。

她再一次示意我接过它，演出就是这样，打扮华丽的女人会因为剧本向一个满嘴胡渣的男人递出一杯他正想要喝的饮料。这只会是剧本，因为这个男人今天不会洗浴，起了毛线球的黑色长袖和破洞短裤的搭配根本不忍直视，况且还有一双穿到微微发酸的拖鞋。我像乞丐。

“这是玩笑？”我再次发声质问，紧接着我便意识到这不是我该说的，这不是属于我的台词，可令我意外的是现场并没有人喊停，没人终止这场演出。我知道这是他们给我的机会，因为她笑场了。尽管剧组没发现，但我必须审视双方的关系。

“拿着吧，你帮过我，虽然无济于事，但还是麻烦一趟。”

我想我做好了准备，可还是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起了编剧的水平，多么令人牵强的理由，为了能递出一杯饮料衔接剧情，连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要搬到剧本里。但我不是主角，她才是，我只是为了衬托她的精湛表演而无偿聘请的甲乙丙丁。在我见到她的那一刻，我便无比憧憬有着这么一天，这么一场演出，能表现出一个乞丐对漂亮女人的爱慕，这个机会是谁给予的，我再清楚不过。

现在，按照剧本的走向，我应当接过她手中递出的果茶道声感谢。我为演出的结束而感到愤懑，这可是我花了无数个漫长的冬夜争取到的，我多么希望再演下去，再接着演下去，它就是一个乞丐对漂亮女人的爱慕。

我不必再审视双方的关系。

也许在与她对戏的过程中我渐渐地遗忘了剧本的重要性，这一切都是剧本带来的。台词脱口而出，因为我想到一旦失去了剧本，乞丐又凭什么本事能贪污一位漂亮女人宝贵的分分秒秒呢。事实如此，我决定放弃。

“你要离开。”她叫住我。

“并不是，我没有片酬，按照规矩，无关人员应当退场。”

“退场？”

“这是他们赐给我的一场演出。”保安亭的灯在这时熄灭，里面走出来一位身穿黑色警服的高壮男人，他正朝我缓步走来。果然是这样，我开始向四周搜寻，可他们隐藏的太好了，从头到尾我都没发现任何风吹草动，仿佛是真实的。不，他们是专业的团队，有专业的拍摄，但这已经并不重要了，得抓紧赚钱，我可不想在这样的深冬趴在陌生的窗口隔着一堵厚厚的挡风玻璃看这档节目。

“你们在这儿站着做什么，一边去。”

我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我马上就会默不作声的离场，而她，女主演，也该到一边去么？专业而又苛刻的团队。

“我们马上就好了。”

我们？这又是什么意思，看着男人严肃的离去，我的心慌乱不堪。

“我们应该听他的，不然就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我劝说道。

“不好的事？你在想什么。”

她的语气让我既害怕又惊喜，一个意料之外的想法冒了出来，这迫使我再次审视双方的关系，她的，他们的。

“我的意思是，即使你不为我着想，也要为你的片酬着想。”我依旧这么说。

“片酬？”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质疑，试图在暗示我，矫正我。一时间，我意识到可能说错话了，意料之外的想法当即被按了下去。也许是我演的太好了，导演兴致勃发，让保安亭的男人来做剧情的衔接。我告诉自己还能再演一会儿，可是该说些什么，我并没有剧本。

这是巨大的挑战，也许我能因此拿到片酬，这对我十分重要，意味着电视机从此有了着落。

我必须想办法说出精彩绝伦的台词，收视率越高片酬越高。我需要十足的勇气，可这对一个天生就不是演员料的乞丐来说太难了。

“你是说这杯果茶吗？”她似乎理解错了，片酬就是电视机，果茶是道具。

“不，我指的是你今晚来到这儿，片酬。”

她开始向四周望去，她果然知道剧本的事情。

“可它就是一杯单纯的果茶，芝士葡萄。我送你的。”她看向我手里拿着的果茶，语气中似乎带着娇嫩，她在证明什么。

“那我走咯？”又是一句，跟逗小孩没区别。

我太想阻止她了，难道只能演到这吗?我恨极了自己，这意味着我拿不到片酬，电视机将会成为奢望。

“我今天漂亮吗？”

“你真美。”

来的太突然了，我发誓它应时而生。华丽的女人俏脸一红，我承认这是演技精湛的表现。目光所及之处，夜空中一轮弯月正好挂在那儿，忽然间，我的心间涟漪荡漾，是冬夜的风吹动着她的裙摆，我贪婪的欣赏起来。

“它呢?”她在问月亮。

“我不知道，我摸不到它。”

“你的意思是你能摸到我？”

“也许在这里是可以的。”

“为什么？”

“你明明可以在任何地方。”

没有比这更直接的告白了，意料之外的想法再一次出现，这次它从我的脑海迸发出来，像涌泉，止不住。我只好极力压制内心带来的强烈震撼轻轻地示意她闭上嘴巴，紧接着，朝夜空大喊。

高壮男子不会出来阻止我，他只会认为我是个神经病，扰民的神经病。也不会有人扛着摄像机从黑暗中走来，没有道具、没有片酬、没有电视机。有的仅仅只是一声呐喊，但它冲破壁垒迅速传出，回荡，流转在幢幢高楼之间。

我重新审视了双方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