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下竹中的树满眼都是爱

下竹中是湘南的一个小村庄。《桂阳县志》记载，下竹中村为东晋时期晋宁县治所在地。如此掐指一算，距今有1700年。当年白素贞修行了1700年，下山为了报恩，她和小青在西湖边施法术下了一场雨，制造了一次邂逅，影响数千年，书写了中国爱情史的新传说。万物皆有归宿，越过千年，在下竹中行走，你会看见老去的树叶又在吐新芽。

在下竹中，你做一棵树最有滋味，根本无需想事情，安静地站立就好了。你站在房屋边，自有小黑狗来伴你说话；你站在小溪边，自有成群的白鹅来拉你引颈向天歌；你站在辽阔的田野里，自有牧童的笛声来吻你黄昏的笑脸；你站在村边四周的山坡上，自有绿色的雾来缠你心中的倾诉。无论你站在下竹中哪个地方，哪个方位，惠风和畅，自有阳光来晒，蓝天来拥抱。你脚下的土地竟是如此可爱，你不仅可以光合村里的风景，还可以汲取千百年来的传说。你就在这里自由自在地生长吧。

如果是具备神性的柏树，你就站在村西头的风水林里，荫庇那些远行人的脚步，护佑那些留守家园的人吧。如果是桂花树，你就给古柏做伴，待在它身后观看村庄上空飘来的炊烟，呛住了，赶快打个喷嚏，把那沁人心脾的香气撒向天空。

如果是樟树，你就是爱的使者了，你可以满村子跑，也可以伫立在环绕村庄的大马路边。这儿的祖辈有个约定，谁家要是生了个儿子，就去种一棵梧桐树，要是生个女儿就种下一棵香樟树。等到香樟树长到碗口粗的时候，媒婆就会上门说亲了。亲事定了，这家的香樟树就要用来做女儿的嫁妆。你用一把巨大的绿伞撑起的天空，绽放着满树的爱，让欢乐的人们眷恋着你。每一个女孩有香樟树陪伴的日子，该是多么温馨啊！

如果是棕树，就默默地站在水塘边吧，这儿是蓑衣斗笠的天下，再大的风雨，也伤不到你。你最特立独行，虽然瘦瘦的，但站得很直，没有一个弯腰的，千手佛般的叶子全聚在头顶。你就像一个忍者，把自己与外界孤立起来，将一簇惬意的骄傲高高举向蓝天。如果是苦楝树，我则要惊叹你的“苦练”和“苦恋”了。你的顽强与随遇而安，就像蛇一样，四处乱爬，见缝就钻，遇石就缠，不知不觉便绽放出如梦似幻的紫色花朵，就把自己的春天布满天空与地面。

还有你，我叫不出名的树，一棵挨着另一棵。生长在丛林中，是你永远的一个梦想，就像下竹中的人一样不想离开村庄，哪怕走到再远的地方，总要回家。待在城里，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心里憋得慌，活着有啥意思？丛林中的你，会唱歌，唱溪水呀、唱云朵呀，还有蹦蹦跳的小松鼠，藏不住后边的尾巴。你不光是鸟的家，更是鸟的村庄，密密匝匝的树杈间有数不清的鸟窝，天黑了，这些小鸟能找到自己的家吗？鸟比人更想家。鸟巢里面没有金银财宝，没有万贯家私，只不过是些横七竖八的小草与细枝。鸟不稀罕金银，泰戈尔说，鸟的翅膀系上一块黄金就飞不起来了。有你的地方，一定有鸟。你挺立在大地之上，这片天空就是你支撑的，因而所有飞翔的鸟儿，都把这里的天空当作天堂。

下竹中的树，连同树上的鸟窝还有飞鸟，我原想把它们装在心里。可是，我的心底没有一块地方能放下它们。因为，它们属于故乡这片辽阔的大地和天空，而我的心属于故乡。回望故乡，昨夜，我画了一条蛇与树，跟画家比亚兹莱画的一模一样，蛇的尾部盘在地上，身躯直长，头部上仰，口中衔着一朵花，等一场西湖飘来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