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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那个胆小鬼
我们碌碌平凡的人生
偶尔也会因为某个人的出现
产生一些奇妙的联系吧
01
幽暗的通道里,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正推着一台病床缓慢前行,病床上鼓鼓囊囊的,却看不清上面躺着谁。
四周隐约有滴水声,他借着手电筒的光勉强能看清方圆五米内的事物。
通道边堆积着许多废弃纸箱,隔两三米就会出现一道门,有些锁着,有些能推开。
“如果选错了门,你就会跟‘女鬼’直接撞上,到时候逃跑也来不及了。所以每经过一道门,要注意听水流声,没有回声的,就是……”
双夜的声音未落,“咔嗒”一声,离白大褂男人最近的那道门开了,背景音乐忽然变得诡异瘆人起来。
周晚音盘腿坐在宿舍床上,听着这声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用被子裹住身体,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半眯着看向面前的电脑。
这是最近十分热门的一款恐怖游戏,叫《医院惊魂》。“N网站”上有不少人都做了录播解说,周晚音喜欢的游戏博主双夜也不例外,几乎是双夜前脚刚上传视频,周晚音后脚就跑去看了。
与其他喜欢在恐怖游戏里渲染搞笑气氛的游戏博主不同,看双夜的游戏视频就像是在看恐怖电影,剧情流畅一次通关,不会因为他的解说而打乱节奏,代入感十足。
此时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宿舍里只有周晚音一个人,她胆战心惊地缩在床上,既想看游戏,又害怕。
屏幕中的白大褂男人成功躲过一劫,已经走到了一座郊外小屋。听到屋外有动静,他忙躲进了一个柜子。
很快,一个人影闪了进来,身形飘忽,面容模糊不清,径直往男人躲藏的那个柜子而去。
周晚音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看着那人,哦不,那“鬼”站在柜子前一动不动,替双夜捏了把汗。
忽然,“鬼”动了。
“鬼”抬起了手。
“鬼”露出了诡异的笑……
“我回来啦,粥粥,你在看什么呢?”
周晚音还没看清“鬼”的下一步动作,室友绵绵忽然推开宿舍门,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吓得她直接从床上弹起来:“啊——”
这声尖叫极具穿透力,差点吵到隔壁宿舍的人。
绵绵走过去,看到周晚音吓得不轻的模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你没事吧?”
周晚音拍拍胸口,缓了口气才说道:“没没……没事,我看游戏解说看入神了。”
绵绵扫了眼她的电脑屏幕,递过去一杯奶茶:“你都看了一周的恐怖游戏解说视频了,还是这么容易被吓到。明天就要去卞南殡仪馆了吧?没问题吗?”
周晚音接过奶茶,插进吸管喝了一口,香浓的味道在唇舌间漫开。她吐了吐舌头:“这次是意外,我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你就放心好啦。”
周晚音和绵绵同是青大的学生,编导专业,临到毕业季,老师布置了毕业设计,要拍一部纪录片。
绵绵已经跟一家流浪动物收容所的负责人约好了。而周晚音呢,借着哥哥周时安的关系,联系上了一位在卞南殡仪馆工作的遗体整容师。
那人跟周时安是朋友,周晚音起初还庆幸有周时安这层关系,至少在沟通方面她不需要花太多心思。不过等高兴劲儿过了,她才反应过来殡仪馆是个什么地方,遗体整容师又是个什么职业。
但周晚音不是那么轻易就转移目标的人,况且与这个职业相关的纪录片她在同专业前辈的毕业设计作品里没看到过,自己要真拍出来了也算是个先例。
抱着这个想法,她去“N网站”搜罗了一大堆恐怖游戏的录屏解说,打算练练胆子,也因此在众多游戏博主中注意到了风格较为独特的双夜。
跟绵绵搭了一会儿话,双夜的游戏视频已经播到了尾声,周晚音看了眼时长,二十多分钟。
“产出”不易,周晚音也不是“白嫖党”,习惯性拉到视频底部点了“投食键”,打赏了五十枚“猫币”,折算下来是五十块钱。
刷新双夜的主页“投食榜”,周晚音的ID遥遥领先,比第二名多了几百枚“猫币”。
绵绵在旁边瞥到,摇了摇头:“你才关注双夜一周,‘投食’的‘猫币’都超过了他几年的老粉。啧啧啧,‘声控’真可怕。”
周晚音的确是“声控”,第一次点开双夜的视频,吸引她的就是双夜的声音。
他有着清冽又干净的年轻男人的声线,带了几分散漫与慵懒,明明在解说游戏,却像是闲话家常,在惊悚的氛围中给周晚音一种安心感。
不过这一周下来,刷了双夜数十个视频,周晚音对他的喜欢已经不限于声音。
“我才不是这么肤浅的人呢。”周晚音喝完奶茶,把空杯子精准投进了墙角的垃圾桶,“双夜除了声音好听,也是有实力的。”
且不提双夜玩恐怖游戏时胆子有多大,光是玩外文版的游戏能顺畅翻译出剧情和对话,还有遇到游戏里穿插的逻辑难题能很快解出答案这两点,周晚音就非常佩服了。
不过双夜的粉丝并不多,才几万,夹杂在一众几十万粉的游戏博主中显得格外凄凉。虽然他并不靠“N网站”吃饭,但好歹也是辛苦做出来的视频,不给点回馈就太说不过去了。
见周晚音这么快就开始维护双夜了,绵绵失笑:“好好好,你一点都不肤浅。赶紧下床,今天食堂有你最爱的鱼香茄子。”
吃过晚饭,绵绵扛着摄影机去了流浪动物收容所。
周晚音接到了周时安的电话。
周时安也是青大毕业的,念的经管系,不过毕业后找了份跟专业不对口的工作,成了演员云曦的经纪人。
他这两天正在黎塘古镇替云曦谈代言,刚忙完工作,又马不停蹄操心起了妹妹的毕业设计。
“我待会儿再跟栖年说说这事,顺便让他加你微信,关于纪录片的内容你俩到时候详聊就行。”
栖年就是那位遗体整容师的名字,他姓贺,跟周时安是同学。
周晚音乖乖点头,“嗯”了一声,问:“哥,你啥时候回来啊?”
周时安问道:“怎么,想我了?”
周晚音嘻嘻一笑:“听说黎塘有家酒庄酿的桑葚酒特别好喝,你回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带两瓶?”
周时安正好闻到了一股醉人的酒香,脚步一顿。他扭头,看到一家装修得古色古香的酒庄。
还真是巧了。
听电话那头半晌没回话,周晚音以为哥哥不高兴了,于是好声好气地哄了句:“当然啦,你要是不带也没关系,比起酒,我还是更想见我英俊潇洒无敌俊朗的哥哥!”
周时安“哧”了一声:“马屁精。”
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他脚步一转,还是走进了酒庄。
02
周晚音跟哥哥聊完,在等待贺栖年加她微信的空当中,百无聊赖地打开“N网站”,发现收到一条私信。
她点开一看,居然是双夜发来的。
私信是一个小时前发的,内容很简单,除了感谢她对自己制作的视频的喜欢外,还留了个微信号。
周晚音盯着那个微信号看了一分钟,犹豫着要不要加。
虽然她很喜欢双夜制作的一系列视频,也觉得他相当厉害,但这只是建立在他是游戏博主的基础上。对双夜这个人,她了解得不多,要是加了好友,没有游戏博主的身份滤镜加持,说不定她会因看到他的真实一面而失望。
不过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周晚音还是加了双夜的微信。
毕竟,谁让他的声音好听呢!她这个深度“声控”,对好听的声音总是无法拒绝的。
事实上绵绵说的也没问题,周晚音的确是个肤浅的人。
双夜的微信名叫“栖鸟”,头像也应景地用了只鸟的照片。
周晚音刚发过去好友申请,他就通过了。
周晚音有些意外:该不会他给了联系方式后就一直在等我的申请吧?
想到这期间隔了一个小时,周晚音顿时有些过意不去,组织语言打了个招呼:【爱喝养乐多:双夜你好,很抱歉,我才看到你发的私信,所以加得晚了一些。】
然而这条消息发出去后,就像石子落进沉潭,半天没有回响。
贺栖年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一款新出的恐怖游戏界面,惊悚的音乐透过话筒传到电话那头。
周时安正坐在酒庄里品酒,听到这音乐差点被呛到,咳了咳:“你又在玩恐怖游戏?”
贺栖年点了下鼠标,屏幕换成了游戏简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
他是早就知道了没错。两人高中时相识,那时贺栖年就表现出了对恐怖游戏的兴趣,一个人玩还嫌无趣,非要拖着周时安一块儿玩。
不过知道是一回事,适不适应又是另外一回事。
周时安没揪着这事不放,而是切入正题:“我妹妹的毕业设计,这段时间就要拜托你配合了,等我出差回来请你吃饭。”
贺栖年盯着电脑,忽然想起读高中时,有一次去周时安家玩游戏,某个小姑娘放学回家撞见屏幕上两只“女鬼”在打架,被那狰狞惊悚的画面吓得僵在原地大哭,周时安哄了一下午才哄好。
他不由得嗤笑一声:“她胆子这么小,你还敢送到殡仪馆来,真是亲哥。”
“她想要突破,我总得给个机会嘛。再不济还有你照顾着,我挺放心的。”
贺栖年无言以对:“你倒也不见外。”
周时安笑了笑:“咱俩谁跟谁啊,我妹妹不就是你妹妹?”
挂了电话,贺栖年登上微信,看到了刚加上好友的那位“N网站”粉丝发的消息。
【爱喝养乐多:双夜你好,很抱歉,我才看到你发的私信,所以加得晚了一些。】
她的头像是个可爱的动漫女生,ID也很可爱,叫“爱喝养乐多”。
贺栖年翻开她的朋友圈,除了琐碎的日常,就是分享一些综艺、影视剧和音乐,感觉年纪不大,像是正在读中学的样子。
之前网上曾曝出不少青少年在游戏和直播中疯狂“氪金”的新闻,贺栖年隐约觉得自己也遇上了一位。因为才关注一周,这位“养乐多”姑娘已经给他在“N网站”的账号打赏了将近五百块钱,相当于中学生在学校一个多月的生活费了。
贺栖年喜欢玩游戏,剪视频上传不过是兴趣所致,并不需要粉丝“氪金”支持。为了避免哪天被登上社会新闻,他觉得还是有必要纠正一下这个小孩的金钱观。
周晚音刚洗完澡,就听到床上的手机响起一声消息提示。她一边擦头发,一边爬上床,捞过手机一看,果不其然是双夜的回复。
一共发了两条,第一条是转账信息,第二条简洁明了。
【双夜:我做视频只是兴趣,不靠这个吃饭,喜欢可以点赞支持,没必要投币。】
周晚音看到私信那刻就猜到肯定是和她在“投食榜”上的排名有关,本以为他只是想跟她这位“金主粉丝”加个好友,没想到他居然把她投的“猫币”折算成红包还回来。
【爱喝养乐多:你做视频不容易,被打赏也是应该的。】
【双夜:心意我领了,“猫币”就不用了。】
【爱喝养乐多:为什么?】
贺栖年没回答,而是给她分享了一个新闻链接。
周晚音好奇地点进去。
帖子内容说的是一个未成年学生给游戏主播打赏。
周晚音略一思索,大概明白这位游戏博主是把自己也当成这种不理智的熊孩子了。
虽说父母给了她一张卡,也会定期往里打钱,但她只会从里面取必要的生活费,大部分零花钱还是靠她做兼职挣的。
【爱喝养乐多:博主放心,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给你投的“猫币”也都是我自己的钱。】
【双夜:那你更清楚挣钱不易了,拿回去吧。】
【爱喝养乐多:我要是不领呢?】
把“猫币”折算成红包还给她,是贺栖年觉得最稳妥的法子,还真没考虑过她领不领的问题。
他想了想,回道:【双夜:那是你的自由。】
03
周晚音等了一晚上都没等到那个拍摄对象的加好友通知,好在她有殡仪馆的电话,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背着摄影包就打车过去了。
到了殡仪馆门口,周晚音打了个电话,很快有人出来接。
是个短发的小姑娘,叫林落,脖子上挂着实习的胸牌,笑盈盈地招呼她进去。
路过告别厅时,有人正在做遗体告别。一簇白菊旁摆着一架钢琴,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正在弹奏《安魂曲》,钢琴声在大厅里回荡,莫名添了几分阴郁。
正值初夏,分明是和煦温暖的天气,殡仪馆中却冷意逼人。
周晚音打了个寒战。
林落忽然下巴一抬,指向那个黑色制服男人,介绍道:“喏,那个弹钢琴的就是贺大哥,咱们先去后边的办公室,等他弹完了就过来。”
鉴于对方是自己接下来要拍摄的对象,周晚音好奇地多瞧了几眼。
男人眉目低垂,神情肃穆,修长的手指在钢琴琴键上翻飞,正沉浸在旋律之中。
周晚音觉得男人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在哪儿见过,又想到他是周时安的朋友,或许有过一面之缘。
她跟着林落去了休息室,林落给她倒了杯热茶就去忙了。她无聊地盯着茶叶在水杯里沉浮了五分钟,总算等到休息室大门再次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黑制服,贺栖年淡定地走进来。
周晚音忙站起来,极有礼貌地伸出手:“贺先生你好,我是周晚音。”
贺栖年没跟她客套,直接坐在对面:“时安已经跟我说过了。”
是没看到她伸出的手,还是这人没礼貌?
周晚音的手僵在半空,放也不是,继续伸着也不是,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干这行的难免性格古怪,我这是有求于人,姿态放低总没错。
她尴尬地舒展了下胳膊,从包里取出一张纸递过去。
“一共拍摄一周的时间,我会全程在你身边跟拍。这个是注意事项,贺先生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
遗体整容师职业特殊,即便是拍纪录片也不能把全部的工作流程都录进去。周晚音精心起草了一份注意事项,其中包括她拍摄需要注意的,以及贺栖年需要配合的,林林总总二十几条。
贺栖年接过去看了一眼,从桌上拿了支笔,在纸上勾画了半天,还给周晚音。
周晚音垂眼,眉心一皱。
上面二十多条事项被贺栖年画得只剩十条不到。
“贺先生这是……”
周晚音在注意事项中表明,希望贺栖年可以配合她工作外,还能拍些生活化的东西,比如日常的兴趣和爱好习惯。这是为了让素材多样化,没想到居然被他全部划掉了,拒绝得非常干脆。
“你既然是想拍这个职业,便不需要好奇他们私下的生活。我可以配合你的,仅限于在这殡仪馆中。”
周晚音暗暗咬牙:“这没问题,只是为什么可拍摄的地点里,告别厅也被划掉了?”
在她看来,那样凝重沉寂的地方,才更能体现这个职业的价值,将一个死者,妆成生前最得体的样子呈现在家属面前。
贺栖年眉头微蹙,盯着她淡淡道:“如果你能征得家属同意的话,我没意见。”
短短一个会面,贺栖年在周晚音心里已经被安上了一个印象深刻的标签——不太好相处。
两人沟通完拍摄事项,周晚音才后知后觉道:“对了,要在殡仪馆打扰一周,我需要提前跟馆长打个招呼吗?”
贺栖年扫了她一眼:“馆长近期出差,我已经跟她说过了。”
虽然馆长不在,贺栖年还是带周晚音去跟几位同事打了个招呼。
周晚音有点脸盲,只能认特征。比如那个鼻子下有颗褐痣的寸头男生是追悼会司仪陈胤;微胖的中年男人是火化师张勇;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儿的林落,是刚来没多久的实习生,跟着另一位师傅学习……
虽然大家是在殡仪馆工作,却没有周晚音想象中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反而性格都挺活泼。
只有贺栖年除外。
这么多人中,大概只有他最“敬业”,一张脸比冰箱还能制冷,都快把周晚音冻出鸡皮疙瘩了。
见周晚音搓了搓手臂,林落问她是不是冷,她干笑着摇了摇头。
不远处,贺栖年看了她一眼,手机在裤袋里振动。
他掏出来一看,微信上多了一条原路退还消息。
昨天他转给“爱喝养乐多”的钱,对方没收。
虽说她不收钱是她的自由,但他转还给她,是他的义务。
贺栖年又一次发起了转账。
周晚音嫌麻烦,第一天没带三脚架,调试完机器后,下午正式开始拍摄。
为了保护逝者的状态,工作间的空调开得很低,周晚音一只脚刚迈进去,迎面就是一股凉意,空气中还有种福尔马林跟什么气味掺杂在一块的奇怪味道。
贺栖年跟在周晚音身后,不知从哪儿拿了件宽大的男式外套,一把盖在了周晚音的头顶。
“穿上。”
衣服上有股洗衣液的香味,淡淡的,瞬间驱散了周晚音闻到的怪味。
她穿上外套,贺栖年又递来一只口罩。
周晚音全部穿戴好后,贺栖年已经坐在了床边,他套了件白大褂,手套口罩一应俱全。床上的遗体被白布盖着,只能看到身体的轮廓,头部正好被贺栖年挡住了。
这是周晚音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尸体,虽然还没见着正脸,但心里已经在发怵。
她没忘了拍摄工作,咬咬牙,还是壮着胆子,扛起摄影机走过去。然而刚走了两步,就被贺栖年制止:“你就站在那儿拍吧。”
周晚音紧绷的心随着这句话得到缓解,问道:“为什么?”
贺栖年从床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铁盘,里面盛放着剪刀、镊子、化妆盒,不紧不慢地说道:“死者因车祸死亡,头骨碎裂,需要修复。”
听到“头骨碎裂”这句,周晚音眼皮一跳,不敢细想,乖乖应下,站在距他三米外的位置打开摄影机开始拍摄。
这一拍就是四个小时,期间周晚音挪动了几个角度,手酸肩疼,想放松一下又怕漏掉贺栖年工作的细节。
直到她的肚子响起非常不合时宜的“咕咕”声,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工作间里十分突兀。
贺栖年回头看她一眼,问道:“饿了?”
下午一点多吃的午饭,因为当时想着拍摄的事,周晚音没吃几口,又经过这么几个小时,她胃里早就空空如也。
她尴尬地笑了笑:“能坚持到结束。”
“你确定?我才刚修复完,剩下的流程起码还要一个小时。”
周晚音脸色微变,心想:这半只胳膊今晚怕是要废了。
不过眼下还是得先解决饥饿问题,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这地儿能送外卖吗?”
贺栖年点头。
但天色已晚,外卖不一定能直接送到馆里。
见周晚音迅速打开外卖软件,这句扫兴的话他没说。
于是周晚音愉快地下了个订单。
不过,很快她就愉快不起来了。
半个小时后,外卖小哥发来消息,说是把她的外卖放在了山脚,要劳烦她自己下去取。
卞南殡仪馆建在半山腰,离山脚也就十分钟的脚程,周晚音不明白外卖小哥为什么不直接送上来。一问才知道,原来从山腰到山脚的公路旁有一片公墓,白天还好,晚上就算有路灯照着也很瘆人。
可是,外卖小哥不敢送上来,周晚音这㞞胆也不敢孤身下山啊!
04
贺栖年在工作,周晚音不想打扰他,关上机器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工作间,准备找找看馆里其他人有没有空。
然而在馆里遛了一圈,空荡荡的,只有个值班的老大爷还在。
周晚音攥拳给自己打气:现代科学不信鬼神,不就是下山取个外卖嘛,我一个人也行。
拐了个弯正往外走,眼前突然冒出个人影,把她吓了一跳。
等看清对方是谁,周晚音拍了拍胸口:“是你啊,林落。”
林落换下了工作服,原本扎着马尾的头发披散在肩侧,手里还提了个包,看样子是要下班了。
看到周晚音,林落有些意外:“你还没走吗?”
周晚音摇头,说了自己要去取外卖的事,问林落下班怎么回去,难得遇上个伴,要是能顺路一块走就好了。
林落笑了笑,勾住周晚音的肩:“正好,我骑了辆小电动车,回去要经过那段路,一起吧。”
周晚音眼前一亮,欣喜不已。
卞南殡仪馆建的位置比较偏僻,周边建筑很少,周晚音白天打车过来还不觉得,晚上坐着林落的电动车下山,寒风刮着,路灯昏黄,心里生出一股荒凉感。
“这段路晚上走有点瘆人,外卖都不会送上来,你如果下山拿的话最好还是找个伴,一个人可能会怕。”林落的声音顺着风吹到周晚音耳侧,很有经验的样子。
周晚音应声,有些好奇,问道:“那你们晚上要是饿了怎么解决?”
林落笑了:“馆里备了方便面之类的速食,晚上饿了就煮着吃,尽量不点外卖。贺大哥没告诉你吗?”
周晚音摇了摇头。
她想起自己先前问贺栖年能不能点外卖的时候,他点头点得很干脆,连句提醒都没有。
难道是担心她的胃口太大,会把殡仪馆吃垮?
周晚音的外卖被放在山脚的一家小超市里,林落跟她打完招呼就走了。她拎着那袋外卖猛然醒悟,待会儿还得她一个人上山去。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耳机,干脆又买了支冰棍,决定先在山脚缓缓,吃完冰棍再上山,大不了待会儿戴着耳机把歌声调大点声。
夜里虫声低鸣,冰棍是西瓜味儿的,她吃得有点慢,又担心待会儿上去贺栖年已经结束工作了,赶紧咬了几口,冻得舌头有点麻。
超市老板是个小年轻,比周晚音大几岁,眼神在她身上扫了扫:“小姐姐待会儿是要上山吗?一个人害怕吧?要不要我陪你上去?”
说不上老板是不是好意,反正那眼神挺奇怪的,像刺一样扎得周晚音有点难受,她摇头拒绝了。
吃完了冰棍,周晚音将木棍往垃圾桶一丢,正酝酿心情,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往回走,忽然看到从山路上下来个人。
待走近了,她才看清是贺栖年。
他脱下了白大褂,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制服。
周晚音冲贺栖年挥挥手,他目光扫过来,夜色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只一瞥,径直走进小超市,要拿包烟。
超市老板跟贺栖年很熟,边拿边问:“不是早上刚买了一条吗,抽这么快?”
贺栖年“嗯”了一声,回道:“帮别人买的。”
超市老板笑了笑,说话间瞟了周晚音一眼:“刚才看到那姑娘跟你打招呼了,你俩认识?长得挺好看,给我介绍介绍呗?”
贺栖年扫码付款,抬眼看他一脸不修边幅的颓废样儿,摇头道:“她不喜欢你这样的。”
还没处呢就下了定论,超市老板莫名其妙,正想再问,贺栖年已经推门走了。
见人出来,周晚音凑过去:“好巧啊贺先生,早知道你也下来,刚才我就等你了。”
她刚吃完冰棍,靠近时能闻到一点甜甜的西瓜味道,香而不腻。
贺栖年将烟收进口袋,点了下头:“走吧。”
第一天拍摄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周晚音收拾完器材打开了手机上的打车软件,兴许是定位太吓人,等了半天都没人接单。
夜风微凉,她背着摄影包站在殡仪馆门口,一边刷新订单,一边点开微信。
昨晚那笔转账退还回去后,今天中午双夜又给她转了账,大有她不接就不罢休的架势。
周晚音索性就收下了。
【爱喝养乐多:双夜加油,我会继续支持你的。】
既然双夜这么淡泊名利,周晚音作为粉丝也不能太铜臭味儿了。
另外还有绵绵和周时安发来的消息,一个是问她什么时候回宿舍,一个是问她第一天拍摄如何。
周晚音一一回复完,发现她等到天荒地老的订单终于有“勇士”接了。
猩红的火光在夜色中明明灭灭,路灯把影子拉得斜长。
贺栖年目送殡仪馆门口的人影坐车离开,掐掉烟,给周时安打了个电话。
周时安正在回青城的高铁上,像是刚睡醒,声音慵懒。
“啊?我没把音音的微信给你吗?嗐,瞧我这脑子,昨晚酒喝多了,一时给忘了。怎么样,她第一天表现得还行吧?”
贺栖年“嗯”了一声,抬眼望着天幕,稀疏的几颗星星发着微光。
周时安很欣慰:“你俩能和谐相处哥哥就放心了!”
“放心得太早了。”贺栖年泼了盆冷水,“殡仪馆地处偏僻,你该替她考虑回去的安全问题。”
经贺栖年这么一提,周时安也忍不住思考起解决方法。
不过,他很快眉头舒展,有了办法:“反正你也要下班,顺路送她一程嘛。”
不等贺栖年反驳,周时安已经替他决定了:“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儿信号不太好,先挂了,待会儿把她微信推给你。”
几乎是刚挂电话,贺栖年就收到了周时安的名片推送。
周晚音的微信名叫“爱喝养乐多”,贺栖年盯着这个名字觉得眼熟,调出好友列表里昨天刚加上的“N网站”粉丝。
他眼皮微微一跳,居然是同一个人。
周晚音回到宿舍时,绵绵正在敷面膜追剧,其他两位室友不在。周晚音把今天拍的素材导进电脑里,甩着胳膊去了卫生间。
真的很佩服那些节目里的摄影师,要扛着机器跟拍几个小时,耗损体力不说,还伤筋骨。
明天打死她也要带上三脚架。
等周晚音洗完澡出来,绵绵已经追完了剧,正一下一下拍着她那张水润的小脸。
她余光瞥到周晚音,含混不清地问道:“才第一天拍摄,怎么会忙到这么晚?”
周晚音扛摄影机的右肩酸痛得要命,她只好换左手吹头发,动作格外笨拙。
绵绵看不下去,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边接过吹风机边说道:“我帮你吧。”
周晚音忙不迭点头,暖风吹在发梢上,她舒服得打了个呵欠:“他们忙的时间不固定,有个逝者今天刚送过来,因为明天一早就要开告别会,所以晚上他们得加班,程序很复杂呢。”
绵绵调侃道:“看来我小看你了,跟遗体同屋待了一晚上,居然都不怕。”
不怕是假的,周晚音现在想到工作间里那块白布心里都在打鼓,只不过因为贺栖年挡住了遗体的正脸,条件没达到让她能脑补出恐怖画面的地步。
她笑了笑,扯开话题:“你不是也在拍那个流浪动物的作业吗,怎么样?”
绵绵调小了吹风机的风力,叹了口气:“算是见证了宠物界里黑暗的一面吧。”
“怎么说?”
“收容所里的动物都挺可怜的,大多是被主人遗弃,要么是受了虐待,要么是生了重病。这两天有只生命垂危的狗狗还被执行了安乐死,感觉它们活着太不容易了,还要忍受被人类抛弃的命运。”
“那你……”
看着周晚音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绵绵捏了捏她的小脸,笑嘻嘻道:“也有比较正能量的一面啦,比如动物收容所附近的邻居会带些零食来看这些小动物。还有超级帅气的管理员,我难受的时候看他两眼,心情立马就被治愈了。”
周晚音点头:“不错不错,还有艳遇。”
“你呢?你那位拍摄对象是你哥的朋友,四舍五入跟你也认识,听说在这行工作的人性格都奇奇怪怪的,他没在拍摄过程中刁难你吧?”
贺栖年?周晚音想了想:“没有。”
除了在拟定拍摄事项的时候挑剔、严厉了点,其他方面完全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合作对象来对待。
05
等头发吹得差不多了,周晚音回上铺滚了几滚,没有睡意,决定开电脑看会儿视频。
她正纠结看什么视频比较催眠的时候,双夜忽然给她回了个消息。
【双夜:谢谢。】
这是针对晚上她发的那句话的回复。
已经快凌晨了,周晚音不知道他是反射弧太长,还是正好忙到这个点才看到消息。
【爱喝养乐多:博主还没睡吗?】
【双夜:刚传完视频,等会儿就睡。】
周晚音上“N网站”点开双夜的主页,果然有个最新的恐怖游戏视频,上传自三分钟前。
这个点周晚音是不敢刷这种视频的,只匆匆看了眼便关掉界面,然后给双夜回消息。
【爱喝养乐多:辛苦啦,早点睡啊,晚安。】
【双夜:嗯。】
在电脑上随便点开了一部综艺节目,周晚音换了个舒服的躺姿,正想借综艺催眠,忽然又听到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
她点开一看,是来自贺栖年的加好友申请,总算舍得加她了。
周晚音点了通过,那边迅速发了条消息。
【贺栖年:到家了吗?】
【爱喝养乐多:已经准备睡啦。】
【贺栖年:好,晚安。】
周晚音回了句“晚安”,然后盯着那两条消息若有所思:加我只为了知道我有没有安全到家?贺栖年这个人好像比看起来要温柔。
不过他似乎不常用微信,没签名没昵称,朋友圈只有一条动态,还是昨天发的。
贺栖年平时的工作时间是早上六点到下午四点,周晚音睡惯了懒觉,一时间生物钟没调整过来,隔天到达殡仪馆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
告别厅里聚集了很多来吊唁的人,他们手中拿着白花,对着厅中央停灵床上的逝者表达哀思。
逝者是一位大学教授,双眼紧闭,面容祥和,嘴角噙着笑,想必生前很受爱戴,前来的人不少都是年轻的学生。
大厅里回荡着一曲《致爱丽丝》,弹钢琴的人换成了一位穿白色纱裙的女孩儿,胸口佩着挽花。
素白丝绒的窗帘随风飘动,周晚音站在走廊边,问刚从告别厅里出来的林落:“弹钢琴的不是贺先生吗,怎么换成了个小姑娘?”
林落摇头解释:“负责弹琴的是司仪陈胤,他前两天手受伤了,贺大哥昨天只是帮忙。今天这个小姑娘是逝者的学生,说是想亲自弹首曲子送别教授。”
周晚音极慢地眨了下眼:“原来是这样。”
贺栖年已经进工作间忙碌了,林落说他今早的活儿不多,很快就能弄完。
周晚音估摸着进去也拍不着什么内容,又怕打扰他,索性先带着摄影机在馆里采几个空镜。
她转了一圈,又转到了告别厅外的走廊上,看到原本空旷的走廊上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刚才弹琴的女孩儿将脸埋进一个男人的怀里,肩膀轻轻颤动。
男人一身黑色制服,站在那儿清俊又挺拔,像一株雪松。他的手在女孩背上缓慢拍了拍,画面意外和谐。
这幕景象太适合拍进镜头了,周晚音立即调整了机器对准两人,然而刚聚完焦,镜头里的男人便抬眼往她这边看过来。
贺栖年微微皱眉,松开怀中的女孩。
周晚音瞬间意识到自己这举动有点破坏气氛,立马关了机器,尴尬地解释:“我只是路过,什么都没看到。”说完,准备转身换个地方。
“周小姐。”贺栖年叫住了她。
“啊?”周晚音回头,正对上女孩红肿着双眼有些好奇的目光。
贺栖年低头跟女孩说了什么,女孩便乖乖巧巧回告别厅了。
周晚音顿时了然,原来是认识的人啊。
这么亲昵,似乎很熟?
等人离开,贺栖年将视线投向周晚音。
“我等会儿要去做入库登记。”
这是提醒她跟上,周晚音点头:“哦,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