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汉子的柔情
再次登上木里山,走进木里矿,是去采访肖瑞芳。
前一天还在天峻时,杨建庄矿长就对我说:“你写写肖瑞芳吧,他是矿上的老人了。”
等见到肖瑞芳,还是让我略感意外,他和我想象中的肖瑞芳不大一样。想象中的肖瑞芳粗犷、豪迈,脸上有着刀刻般的棱角,说话时声若洪钟。而眼前的肖瑞芳却有几分憨厚、几分质朴,还有几分腼腆。他说话时面带微笑,声音不高,带着浓重的豫西口音。
我把他的腼腆当成了紧张,对他说:“不要慌,咱们随便聊聊。”
肖瑞芳笑笑说:“这有啥可慌的,在这之前,有很多媒体都来过了,如《经济日报》 、《青海日报》 、海西州电视台、集团公司的矿工报等。他们来采访,问啥我就答啥,没啥可慌的……”
又出乎我的意料,这可是经过大场面的人。
“采访发表的文章你留的有吗?”我问他。
肖瑞芳说:“听说记者回去都发了文章,但很少见到,即使见了我也不会留它,你说说,挖好煤就行了,留那干啥呀?”肖瑞芳看似腼腆,其实是个很豁达的人。
渐渐地,我与肖瑞芳聊得就很投机了。
肖瑞芳说,他原先是义马煤业北露天矿一名开电铲的技术人员。2004年5月,义海公司大煤沟矿急需电铲司机,他就去了。报到那天,矿上忽然通知他,让他改开挖掘机了。原来,大煤沟矿一个开挖掘机的师傅要退休了,一时物色不到合适的人选,肖瑞芳就成了替补队员。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开电铲与开挖掘机是两码事。但肖瑞芳是个肯学习的人,他虚心地向那个老师傅讨教开挖掘机的基本技法与注意事项。老师傅见他心诚,就晚走了四天,手把手教他开挖掘机的技术。到第五天,情况又有了变化,正在那儿专注地摸索开挖掘机技术的肖瑞芳再一次接到通知,根据工作需要,调他去木里煤矿工作。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不太熟识的朋友,就是那台才和他相处四天多的挖掘机。
时至今日,肖瑞芳还清楚地记得,那是5月中旬的一天。那天早晨7点30分左右,他搭乘顺路车从天峻出发,前往木里煤矿去报到。一路上,他的心凉了又凉。那哪里叫路啊!到处都是鹅卵石、荒草、泥沙以及冰雪覆盖下的沼泽水坑。更多的时候,卡车是沿着河滩前行的。这时的车窗外,温度大概在零下二十度左右,肖瑞芳坐在驾驶室里,感到寒冷阵阵,砭人骨髓,他不敢合眼,尽管他感到很疲倦。他知道,一旦睡着患上感冒,麻烦就大了。
后来,卡车的后轮陷进了泥坑,司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车开出来。司机擦一把额头的汗水,庆幸地说:“如果再陷得深一点,今天就别想到矿上了!”听了司机的话,肖瑞芳心里敲起了小鼓,思想上甚至有了几分的犹豫。
他们还算幸运,这天下午6点钟,肖瑞芳到达了木里煤矿。肖瑞芳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是,当他看到眼前木里矿的职工宿舍时,他的心又冰凉了,一溜八九间又矮又破的小平房,有的已不能住人。前几天下了场雪,房顶的积雪还没有融化,肖瑞芳似乎听到了小平房不堪重负的喘息声。如果再有大风袭来,这样的小房子还能经受得住吗?
肖瑞芳不愿再想下去了。是走,还是留?肖瑞芳在这个问题上徘徊起来。最终,肖瑞芳选择了留下。他知道,面对困难选择逃避的人是懦夫!而肖瑞芳不是。
创业阶段是艰辛的,这对任何一家企业来说,概无例外。肖瑞芳明白这一点。
肖瑞芳成了木里矿的一名员工,最初的那段日子,他的任务是参与修一条由天木路岔出到木里矿区的临时性公路。
木里矿有十余名员工参加到这项工作之中。这叫名副其实的“修路”,因为这儿之前根本就没有路,有的只是泥坑、荒草和乱石滩。修路需要大量的石子、沙子和水泥,尤其是沙子,得到十里外的河滩里去拉。十余里的路,如果在平原,那实在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儿,可在这里,就难到天上去了。譬如,装了一车沙子,半道上陷进沼泽里去了,大伙儿就得放下手里正忙碌的活计去推车,实在推不动了,只有把装好的沙子再一锨一锨地卸下来。与十余名员工相匹配的,只有一台挖掘机,也就是不久前随肖瑞芳一起调配过来的那台。为了节省时间,合理安排人员的分工问题,矿上把十余名员工分成了两班。
高原修路
肖瑞芳是他那个班里开挖掘机的司机。
肖瑞芳说,名义上是司机,其实在工作中并没有分那么清。就说遇到河道挖好后下管子这件事吧,同伴都站在河水里对接管子呢,自己总不能只坐在驾驶室看吧。这里的水和咱老家的水不一样,即使是在夏天,也是刺骨的凉。你想想,四五月份,站在水里那是个啥滋味。
说到水,肖瑞芳转变了话题。他说起了矿上的吃水问题。最初的一两年里,吃水都是大家轮流负责的,两个人一班,不管你想啥办法,只要保证大家有水吃就行了。路修好,已是当年的10月下旬,肖瑞芳随之加入轮番供水者的队伍。
第一回,肖瑞芳与伙伴去布哈河里背冰。十冬腊月,河里的冰冻得坚硬如铁,十字镐砸在上面,火星四溅,冰却连一丝炸纹都没有。好不容易装了两麻袋子的冰,背在肩上,走不几步,肖瑞芳就感到又闷又累,直大口地喘粗气。但是,为使大家有水吃,得咬牙坚持。
第二回,第三回……肖瑞芳慢慢地适应了。
背回来的冰块在零下十几度的气温里不会自动融化,往往要靠火烤才能化,可火一停,等下次吃水时,又冻成了冰坨坨,还得重新再用火去烤,很麻烦。
到了夏秋二季,就不用去背冰了,木里镇旁边,有一条叫哆嗦河的小河,汇入了山上融化的雪水,可供人们食用。
轮到肖瑞芳值班供水,他就与同伴开着一辆破旧的工具车,车上放着几个空空的大塑料桶,去哆嗦河里“刮水”。称之为“刮水”,是因为这条河里流水量很小,加上来取水的人多,供不应求。每次舀水,只能舀上小半瓢,一只大塑料桶,得舀多少次啊!
可拉回来的水当天又不能吃,哆嗦河里的水就像泡过麦秸一样,有些发黄,只有沉淀两三天后才见清澈,才能食用。因此,宿舍的走廊里,每天都有七八个塑料桶,专作沉淀哆嗦河河水之用,等水沉淀好了,再运到厨房食用。
现在吃上了专线供应的水了,可肖瑞芳和他的工友们依然忘不掉那七八个塑料大桶……
肖瑞芳从大煤沟矿调入木里矿,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还没来得及与家人联系。
这天夜里,他再也睡不着觉了。躺在被窝里,他想到了自己年迈的父母、正在上学的孩子和操持家里家外的妻子。
他来的时候,家人只知道他要去的地方是大煤沟矿,调到木里矿,他们还不知道。肖瑞芳忽然意识到他疏忽了一件事,自己无论如何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工作上的变化。现在,还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妻子该是怎样的焦急呢。尤其是妻子,心里装不下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知道悄悄地落过几场眼泪了!
肖瑞芳躺不住了。天一亮,他就向矿领导申请往家打一次电话。这时的矿上,仅有一部卫星电话,打电话需要申请排队,而且规定的通话时间只有五分钟。矿领导批准了他的申请。当肖瑞芳接过电话的时候,双手颤抖得厉害,越急越添乱子,在屋里打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后来他拿着电话跑到屋后面的一座小山坡上,转着圈寻找到有信号的方向,才把电话打通了。
电话通了,肖瑞芳拿着电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他的眼里贮满泪水。电话的那一头,妻子也是默然无语。忽然,妻子在电话里哭起来。妻子一哭,肖瑞芳也控制不住了,泪水顺着脸颊“吧嗒吧嗒”滴落下来,落在了脚下的雪地上。
五分钟过去了,妻子在电话里哭了五分钟。
冬天是矿上最寒冷的季节,最冷的时候可达零下四十度。冬天也是矿上黑夜最长的季节,漫漫长夜,大家睡不着觉,就会想看点闲书,或打扑克娱乐一下。而这些,都需要照明,而照明靠的是一台手摇式发电机。天气太冷,机器不好发动,常是几个人排成一队,轮着摇发动机。一个人摇,一个人还得站在旁边往机器里喷着启动液。漫长而寒冷的冬天,正是山上氧气最稀薄的时候,一个人摇不几下,就得大张着嘴巴,半天喘不过气来。
有一次,肖瑞芳摇发电机,由于机器太凉,没摇动,摇把却反弹过来,一下子就打在了他的脸上,他“哎呀!”一声捂着脸蹲在了地上,这一下,几乎把他打晕过去。过了一会儿,疼痛稍轻些了,同伴劝他回去,肖瑞芳摆摆手,说:“不碍事。”
肖瑞芳心里明白,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征服眼前的这个铁家伙,大家伙儿就有了光明。
矿上人手少,几乎每个人都是全活儿。像肖瑞芳,他不但学会了开挖掘机,后来连推土机、钻机、装载机、翻斗汽车都会开了。
如果工作需要,他们是干一行精一行,也就是说,在任何一个行当,他们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对于露天矿来说,剥岩层装炸药是一项要求极严格的工作。肖瑞芳说,钻孔、打眼、装炸药、放炮等都是很有讲究的。到了冬天,打眼炸冻土层尤其是件棘手的事,木里矿四周,草皮下两米左右就是冻土层,冻土层厚薄不一,有的地方三米五米,有的地方却十几二十几米不等。钻机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家伙,你越硬,它就越有精神。可对于又软又黏的草皮层,它就束手无策了。它发疯般地号叫着,一个小时也钻不了多少米。
装炸药更是马虎不得。如是三米五米的冻土层还好说,装上炸药引爆就行了。若是六米以上的冻土层,就不能一次性引爆了,那样炸出的冻土都是一大块一大块的,挖掘机不好挖,会给工程带来很多麻烦。碰上更深的冻土层怎么办?那就得分段装炸药,一层炸药,一层土;一层土,一层炸药。如此反复。引爆炸药,他们采用的是电力管起爆法。这种方法,在严寒的冬季,在海拔四千余米的木里山上,就暴露出了两个弱点:一是质量再好的胶布稍稍操作不当,就会立即失去黏性;二是公认的名牌电力管受到气压与寒冷的影响,也常常会失去功效。如果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大家就得用手一点一点地去翻,一点一点地去扒,找到哑了的电子管,重新进行引爆。……想想吧,在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下用手在水、泥、冰、石砾、枯草中寻找一段小小的电力管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肖瑞芳沉默了一下,然后又说:“木里山环境恶劣,困难多,但大家精神不倒,都能一一克服,从精神上战胜困难是一大法宝。”
精神上解放了,工作实践中就能生发出许多智慧来。
肖瑞芳说起矿上拉煤这件事。开始时,如果客户来拉高质量的煤,煤质管理人员就朝开挖掘机的员工伸大拇指,低质煤伸中指,草皮煤伸小指。这种手势容易看错,后来杨矿长就想出个办法,把三种等级的煤制成三种不同颜色的卡片,拉什么样的煤就发什么样的卡片,这样一来,出差错的事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了。
几乎每天下班后,副矿长肖瑞芳(右一)都要到高原花房里找人杀两盘象棋
肖瑞芳最后说:“什么是困难?困难都是自己给自己吓出来的。你不怕困难,敢于把困难踩在脚下,也就没有所谓的困难了!”
这话说得,还真有点哲学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