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这画是九曜让给灰市的哟。”

海绸市，火车站。

红色头发的男孩走到出站口。

红色头发的男孩——卓热，看着这个全新的城市，满脸的不耐烦。

几个小时前，还在迷宫市的他坐在公园里，看着不远处正从垃圾桶里掏残羹冷炙的流浪汉，双手插袋，表情严肃。

然后听见电话铃响。

手机被他一怒之下砸了后，他就暂时跟这个社会脱了节。那电话铃声来自最近的一个公话亭。短暂犹豫后，卓热过去接起来。

“嗨～头牌，今天过得还好吗？”又是那妩媚而戏谑的女声。

“我一回去就把你烧成秃头。”卓热狠狠发誓。

“考虑到你当前的立场，最好别继续得罪我哟。”

“你到底玩够没有！”

“呵，说正事吧。你到海绸市去一趟。”

“为什么我要去那里！”

“我们偶然追踪到了画师的下落，他正前往那里。”女人轻松的口吻好像老师布置作业，“那之前他先去看了一个摄影展，完了立刻就去海绸市了。这行动很跳跃对不对？我猜又有好买卖可做了。”

“每一个灰色超市的人都有对付盗国九曜的义务，我当然没意见，但你是不是该先把钱还给我了！否则我连一张车票都买不起！难道要我飞那么远？！”卓热说。

“哈哈，还是只有钱能治住你小子呢，得多惩罚你一会儿才行。”那头咯咯笑，“至于车票，已经买好了，你直接去车站就是了。”

“我发誓，我会连你的眉毛一起烧干净！”

“恩将仇报呀。Boss要招徕金三角，你无视他的命令，真以为他老人家不会生气？我特地帮你找了个赎罪的肥差，你还拽上了。好心没好报啊～”

卓热喉间翻出一串嘟哝，无话可说了。

“知道了就快动身吧。小心别被干掉。”

“哼。”少年的声音重新自傲起来，“你以为，我是谁啊？”

现在，卓热已经到了海绸市。

刚出站就有一个司机跟他打招呼，表示他是“梅小姐”雇来的，他称赞了卓热的红发很酷，然后拉开门请他上车，要带他去看景点。

卓热没说什么，听凭安排，看到车上还有面包和矿泉水，立即不客气地大吃起来。

车辆急行，一开就是两个小时，逐渐来到了郊区，看到了大海；逐渐偏离了正途，驶上了小路，剧烈的颠簸让卓热错觉自己是榨汁机里的一颗火龙果。

“停！停！停！……我叫你停你聋了啊？！”

车子“嘎”地一刹，卓热整个向前一倾，差点儿从后排直接飞到副驾座上。

司机赔着笑说：“没事吧？快到了。”

“到你的头……”卓热一句脏话没骂完就夺门下车，在路边狂吐狂吐，刚才都白吃了。

从他们的位置，已经可以眺望到一片蔚蓝。近海的山崖上，耸立着一座白色灯塔，天空有海鸥纷飞，时时发出嘹亮的叫声。

但是要靠近那灯塔，却没有理想的通路，只能用糟蹋轮胎的方式从密林与乱石中穿过去。

卓热吐够了，司机讨好地说：“那么我们就继续……”

“滚。”

“诶，可是从这里到那个灯塔……”

“滚！”

红发少年的凶悍令身为成年人的司机也不禁缩了缩脖子，乖乖地调头离去，车子颠簸得让人担心开到一半就得散架。

卓热锁定了一下白色灯塔的方向，摸了摸有点空的肚子，步行前往。

虽然徒步有徒步的辛苦，但总比委屈自己的屁股来得强。

半个多小时后，丛林已尽，大片的路急转直下，形成一片临海的断崖，白色灯塔就在最突出的一角上，仿佛一个站在码头边遥望彼岸的白衣女子。

卓热看见，灯塔背对悬崖的方向，有一扇紧闭的门，而它的旁边，赫然是另一扇更大更宽的门。有必要设两处入口吗？不用问，另一扇门是后来才开的。

而从那扇门的尺寸判断，进去的必然不是一个瘦子。

一贯暴躁的卓热，这会儿反而冷静下来，他走过去，推门，门只是虚掩。

灯塔内部并不宽敞，约莫只是二十来平，分为两层，有一道铁梯可供守塔人上下。这座灯塔荒废已久，外观的白只限远观，近看则是黑白黄相间，脏得不行，久未有人居住的关系，脏而简陋。

……而这样的地方，如今却格格不入地摆着一张豪华按摩椅，一个胖子陷在柔软的真皮中，一手拿着瓶可乐畅饮，一手拿着本漫画翻阅，真是快乐似神仙。

“米其林，盗国九曜之一，绰号画师。”卓热用嘲笑的语气说，“被你偷的那些家伙知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没形象的死胖子？”

米其林将挡不住脸的漫画从眼前拿开，并不因对方的挑衅而气恼，微笑着回应：“哟，这不是灰市的爆款产品吗。”

“你这家伙胖得跟球似的，是什么好东西能吸引你滚来这里？”卓热臭着一张脸，拳头微微捏紧，“立刻交出来，一会儿我就只把你烤成五分熟。”

米其林努努嘴：“你是瞎的吗？这都看不见？”

卓热这才注意到，灯塔内的墙上画着画。

那壁画尺寸颇大，约有五分一的墙壁面积都被占满了，但那壁画的内容又很单纯，乍看只是一片白茫茫的云雾，不留神还以为落满了灰。

不过，壁画并不完整。

画幅的左侧，突兀地断掉了，长长的裂纹衔接着一块新墙。看得出这灯塔曾遭过破坏，墙壁坍塌了一块，后来补好了。只是画的一部分，随着失落的断壁而不知所踪。

卓热草草扫了一眼，说：“你要偷的就是这个？搬走这么大块东西，倒是很能减肥。”

“一幅画如果我看得上，那么别说是画在墙上了，画满一座山我都会给它凿回去。”米其林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蛋糕吃着，“但这一幅，亲眼看过就够了。”

“为什么？”

“因为它不是画出来的啊。”米其林笑道，“我只对画出来的东西感兴趣，不是画出来的，再怎么漂亮也懒得偷，我的时间也挺宝贵的。”

“……这不是画出来的？”卓热疑惑地看着那半身不遂的墙绘。

“对于你们这些小贩来说，无所谓吧？我们九曜有品位有原则，不稀罕的东西多了去了。但你们反正捡到篮子里都是菜，都能卖——应该说，正因为它不是画出来的，反而更值钱不是？”米其林做个鬼脸，“当然你们也不必告诉顾客：这画是九曜让给灰市的哟，我们可喜欢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捡漏啦。”

卓热的身上蹿出了火焰。灯塔内的温度开始上升。

“抢在你之前拿走‘宝物’，当然是我这趟的目的，”他冷笑，“——但比起这个，我还是更愿意解决你们这群小偷啊！”

他手臂一直，一道火光激射向胖盗贼。

懒洋洋的米其林，动作忽然敏捷起来，随意在漫画里一抓，一支特大号灭火器已然在手，白色泡沫汹涌而出，与烈火对冲抗衡。

“你以为我爱在这种小破地方休息？还不是在等你吗。”米其林笑容自信，“一路留下可爱的侦察兵可是我们盗贼的好习惯，我早就知道你来了！”

卓热想起了来时路上，在他头顶盘旋尖叫的海鸥。

谁会怀疑海边随处可见的飞鸟？谁会去想，其中几只可能是画出来的？

那灭火器的性能远比市面上的强悍，而米其林早就画下不止一支，说话间，已经增加到三支灭火器同时围剿卓热，灯塔内泡沫充溢，遮蔽视线。

“我会被这种玩意打倒？！”卓热怒喝一声，火力登时强了不止一倍，熊熊席卷整座灯塔，四壁无不发烫。而火场中央的卓热全然不受影响，只因他本身便是火焰的一部分，但灭火器的抵御已逐渐杯水车薪，泡沫飞快消失。

卓热占到了上风，但米其林不见了。

……这么小的一个地方，那么魁梧一头胖子，能躲在哪儿？

他又猛然发现，进来的那扇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小贩君，我要先走了。”灯塔外传来米其林的声音，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扩音器，生怕卓热听不见，“虽然实在想把你们这些掉在钱眼里的蛆干掉，但首领总是强调，盗贼得有格调啊，不能把自己降级成杀手啊，所以祝你好运咯。”

“你逃得了吗！”卓热吼道，正要朝声音的方向掷出火球，忽听头顶传来断裂声。

上一层的地板，出现了龟裂。

“再见。”米其林一边离开灯塔，一边打了个响指。

卓热没有去到灯塔的二楼，所以不会知道，那里从地板到天花板到四壁都画满了——海！随着米其林那个响指，画作成真，源源倾泻。

异想系能力：妙笔生花！

二楼的地板也被事先画出了多道裂缝，强度早就不足以承受灌溉，于是——

“咚——哗啦！”楼板塌陷，大量海水挟裹着水泥碎块，劈头盖脑向卓热灌下，满室火焰哧哧熄灭，卓热全身冒烟。

灯塔虽旧，密封性却意外的很好，唯一有排水作用的只有那出入口，但所有空隙都已经被米其林画出的黏胶补了个严严实实。

灯塔成了没有出口的水井，卓热淹没其中，在没顶的水流中失去平衡地漂浮，天旋地转间狂喝了很多水。

“……火就一定怕水？”他怒不可遏地在心里呐喊，“太小看我了！”

更凶更猛的火焰从他身上炸出，竟在瞬间把身边的水烤至蒸发，海水沸腾，无数蒸汽与水泡狂欢乱舞。

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跑出老远的米其林回头一看，只见灯塔通体赤红，汩汩喷烟，仿佛一个水快烧开的电热壶，不禁吐舌：“好嘛，不愧是灰市的‘至尊四兵器’之一，我脚底抹油还是对的！驾！”

马蹄纷纷，带着他迅速远去。

建筑已到极限，密布外墙的皲裂犹如茂盛的爬山虎，随着一块墙壁率先坍塌，所有滚水激泄而出，大发神威的卓热一时不防，被出逃的水带出了“密室”。

灯塔建在断崖边。

水流挂壁而下，卓热满地打滚，等回过神来已经晚了，他跌出了悬崖！

更多的蒸汽从塔中溢出，更多的裂纹沿塔身生长，大块大块的墙体崩落，跌到了崖下的海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