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另一种语言
陪伴过丽丽之后,我越来越频繁地参与到重症科的日常事务中。我被邀请参加科室的例会,会上有主治医生、住院医、护士、护工、体疗师、营养师、作业治疗师、社工、特教员。我试着跟上节奏,但总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陌生的国度。
“迪兰觉得痛(algique)吗?”
“al”什么?我从来没听到过这个词[11]。我望向围坐在桌边的参会者。有人聚精会神地听,另一些人的心思则飞到九霄云外。有个医生盯着一只在屋内打转的苍蝇,看着它飞向天花板,那上面玫红色的涂料已经剥落。突然,我回过神来:一个住院医——她由于有孕在身而把工作服的扣子解开了一半——环视四周,确认自己没有打断任何人讲话,而后坚定地回答:“他超级痛。”
“也许可以给他上吗啡,不是吗?”
“行,但得是DP。”
“我们可以试试VNI,双路模式。”
说真的,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对话方式!我不敢问DP、algique或者VNI是什么意思,因为似乎所有人都听得懂。我怕被人笑话。
年轻的住院医点了点头。一个护士建议道:“我们不能给他戴‘眼镜’吗?现在面罩在他脸上勒出的痕迹太重了。”
“可以,只要……”电话铃响了,全体参会者获得了短暂的休息时间,纷纷开始和自己的邻座交谈。通话结束。“可以,只要他不把‘眼镜’摘下来,我这边是没问题的!”重症科负责人回答。“现在来说萨米拉的情况。请注意,你们都知道她‘怀疑’了。”
“是的,但现在稳定了吗?”一个护士问。
“还没有,还要等几天。”一个体疗师回答。
怎么回事?他们是在说心理稳定性?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来问我?我完全跟不上了!
自我在重症科待的时间变长以来,同事们决定每周固定一个时间探讨孩子们的病情,商议最佳的陪伴方式。但问题是我们说的不是同一种语言。我必须慢慢“解码”例会上使用的语言。我后来明白,他们所说的“眼镜”(lunettes)不是一个镜框上装着两个镜片的物体,而是对“双孔鼻氧管”(lunettes à oxygène)的简称。我也发现,我混淆了“被感染”(septique)和“怀疑”(sceptique)——我可是有阅读障碍症呀,两个同音词混在一起,我是一定会犯迷糊的!
起初,我并不总是敢于承认我缺乏医学知识。为了习惯新的工作环境,给自己树立信心,我发明了一套适应策略。我不会说“我一点也听不懂”,而是会问“这个的意思是?”来示意对方给出更多细节,这样对方就会重新组织语言,让我听明白。如果还是不清楚,我会问:“那……您是怎么向患者解释这个的?”如果对方的话始终难以理解,我就引导他们往另一个方向想:“好吧,也许您应该换一种方式来表达,不是吗?……”
虽说心理学家经常需要一张词汇表(algique=疼痛;VNI=非侵入性呼吸器,用面罩辅助的输氧装置……),但反过来也是一样。不知多少次,我在这些会议上被医生问到,某某是不是歇斯底里、患有精神病或者精神分裂——这些词在心理学或精神病学里的含义与在日常用语中完全不同!在医院工作的心理学家也必须调整自己的语言,以便所有人都能正确理解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