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亲爱的孩子：

你知道，我是一个不善讲故事的人，你坐在我面前，用如此信任的目光看着我，期待着我的话，我说一些什么好呢？我也知道，你不喜欢听那些空洞的道理，那么，还是从“母亲”这个题目开始讲吧。

你说你恨自己的母亲，这使我震惊。为什么会恨自己的母亲？是因为她不疼爱你，不关心你？是因为她不理解你，对你太严格，太苛刻？还是因为她贫穷，因为她没有地位，无法给你许多你期望得到的东西？我想，所有这些，都不应该成为恨母亲的理由。即便你有千条万条道理，你说你恨自己的母亲，恨那个生育了你，哺养了你，给了你生命的母亲，我怎么也不能理解，也无法同意你这样的想法。

好的，和你谈谈我自己的母亲吧。

我的母亲是一个医生。小时候，母亲在我的印象中是一个最忙的人，每天她都是早出晚归，星期天也常常去看望病人。她没有时间和自己的孩子亲近，更没有时间带我们出门旅行。我羡慕那些不上班的母亲，羡慕那些被不上班的母亲带着到处去玩的孩子。我甚至妒忌那些病人，只要有病人上门，母亲必定会放下手里的事情，热情地接待他们，把她所有的微笑和热心都给他们，而把我们这些孩子冷落在一边。我觉得，母亲对她的病人们的关心似乎要胜过对我们的爱。

（母亲是医生，对自己的病人热情、热心，而常常“冷落”自己的孩子。这一“热”一“冷”让“我”的内心起了小小的波澜，也曾埋怨母亲。作者讲自己与孩子相类似的经历，一下拉近了情感与心灵的距离。）

我总想做一些什么事情引起母亲的注意。大概是在我四岁的时候，我们搬到了新房子。新房子刚刚粉刷过，墙壁白得耀眼。那天，母亲上班去了，我看着那堵白墙，忽然有了一个奇妙的想法。我喜欢画画，但母亲很少看我画，就在搬家的前几天，她买了一盒蜡笔送给我，可我用蜡笔在白纸上画了又画，她却没有工夫看一眼。我想，今天我要画一幅大大的画，让母亲看一看，他的儿子是多么聪明。我爬到一张凳子上，挥舞蜡笔，在白墙上画人，画树，画房子，画鸡鸭，画小鸟，画太阳和云彩……我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画家，那堵白墙，就是我的画布。那大概是我生下来之后画得最大最用心，花的工夫也最多的一幅画。画完之后，面对着那堵被我涂得五彩斑斓的墙，自我陶醉了半天，心想，这次母亲一定会看到我的画，而且一定会夸奖我。母亲下班回来，当然看到了我的杰作，不过，我盼来的不是她的夸奖，而是严厉的训斥。母亲骂了一些什么我记不得了，但是在泪眼蒙眬中，我看到的是一张板着的脸，听到的是她愤怒的声音，我无法忘记。母亲亲自动手，用石灰水重新粉刷了那堵被我弄脏的墙。看着自己的“作品”被石灰无情地覆盖，我很伤心，觉得母亲不喜欢我。晚上睡在床上，我一个人偷偷地蒙着被子流泪，心里在怨恨母亲。不过，日子一长，我也淡忘了这件事情。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懂得了母亲的爱，和她对我的关爱相比，儿时的这点小小的委屈实在算不了什么。

（孩子们做出让母亲不高兴的事情，有时并非有意让母亲生气，母亲指责孩子，也并非有意让孩子受委屈，而是孩子与大人仿佛不在一个世界里，才会生出一些不理解和小小的“怨恨”。这些误会都会在时间的长河中渐渐被冲洗掉，沉淀下来的，是永恒的母爱。）

十多年之后中学毕业，我离家出了远门。母亲病了，躺在床上，连续一个多月不停地吐血。听说母亲生病，我再也没有心思在外地待下去。妈妈在病中写信给我，说她没有什么大碍，要我放心在农村劳动。我知道母亲是怕我在外地担忧，故意这么安慰我，我还是不顾一切地踏上了归途。

回到家里，只见母亲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看到我回来，她笑了，笑得满脸都是泪水，苍白的脸上露出几丝红晕。母亲要我坐在她的床边，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好像生病的不是她，而是我。不知怎么，话题说到了童年，母亲说：“小时候，我总是忙工作，对你们关心得太少，很对不起你们。”母亲这样自责，使我非常惭愧。母亲有什么可自责的呢？自打我们出生后，她一直辛辛苦苦地上班，尽心尽力地为病人奔忙，也一直在为这个多子女的家庭操劳。她实在无法分出精力来陪我们玩，然而她对我们的关心其实不比任何母亲少。还没等我想出话来安慰她，她又说出一句我怎么也料想不到的话来：“还记得你小时候在墙壁上画画的事情吗？我那时发了脾气，事后想想，不应该这样骂你。直到现在，我还在后悔。你是不是记恨我？”我看着母亲面带红晕的病态的脸，看着她那诚恳的表情，只觉得眼睛发酸，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如果说，当时我曾经为这事怨恨过母亲，那么，现在这种怨恨早已烟消云散，有的只是惭愧，只是对母亲的敬和爱。

（这“笑”和“泪水”，“苍白”和“红晕”形成鲜明对照，儿女是父母幸福的最大的源泉。病中母亲干涸的身躯注入了儿子爱的泉水，就渐渐有了生机。）

（终于理解了母亲，心结已打开。）

（多年来，这件事一直是母亲内心过不去的坎儿，母亲竟从未原谅自己。）

现在，我的母亲已经快八十岁了，岁月的雕刀已经把她当年的青春美貌镂刻得面目全非。然而，在我的心目中，母亲永远是世界上最美丽可亲的人。

（每个儿女心中，自己的母亲最美。美的绝非仅仅是外表，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爱与亲情。）

我的故事，也许无法解答你的问题。不过，我要告诉你一句话：一个人，如果不爱自己的母亲，不懂得尊重自己的母亲，那么，他就不配拥有“人”这个高贵的称号。孩子，但愿你能仔细想一想这句话的含义。

（讲到这里，孩子那个系得牢牢的心结定会被这充满温情与智慧的文字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