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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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自己的生命在轮回中也有过类似的一次死亡

我一开始是走在一片湿草地上,这里不是沼泽地,离湖面大约一百米。首先,我不想打扰正在湖边栖息的鸟,无论它是在水面上还是岸上;其次,我对地形还不太熟,虽然有人告诉我这条路能走,但还是小心为好,我不知道有水的草地到底能承受多大的重量。

我发现地上有一种奇怪的脚印,它没有明显的脚形痕迹,倒像是用硬度很大的东西在潮湿的地面上刮出来的,而且旁边还有很新鲜的被翻起的泥块,这样的痕迹像是刚留下不久。或许就是昨晚的,可能是大型动物在奔跑过程中刮出来的。

我顺着这些印迹一直往前,但到硬地面后它就消失了,消失在湖的西北角一直往西的方向。而在那个方向上,用望远镜观察,在很远的山脚下,有一群野驴。昨天看到的西南方向的那群野驴已经不见了,或许它们已经移动到了山脚下。那些印迹应该就是野驴留下的,或许其中的几头,在昨晚到过观测站附近的湖边喝水。

观测站最近一次有大型动物到访据说是在一周前,在离观测站不到三百米的地方,来了两匹马,一匹老母马,一匹小马。老马很瘦,小马却还在吃奶阶段。老马到了那里就躺下不动了,当时志愿者拿了些苹果扔给它们吃,老马都吃掉了。但有一次一位志愿者直接拿着苹果走到老马面前,想喂给它,它居然非常惊恐地强打精神站起来,然后跑掉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来过。小陈给我看过那老马的照片,非常瘦弱,让人担心,但它们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呢?

我没有往藏野驴活动的方向走,而是按既定的线路,沿着湖岸往湖西走。一边走一边观察那群藏野驴,后来在它们后面的山坡上,出现了两群牦牛,估计它们是翻越了那边的山顶,从山西边的牧场过来的。或许它们是来湖边喝水的,但从那边到达湖边要多久呢?我没有概念。

再往前走,在地上发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骨头,无法判断它们是哪种动物的。我发现自己面对这种情况有些茫然,荒野上的骨头是最明显的死亡痕迹。有些骨头较大,来自藏原羚的可能较大。路过一片不怎么长草的松软泥地,我小心地绕开,担心陷进去。但看见泥里有很多脚印,非常密集,离湖面越近越多,仔细分辨了一下,是藏原羚留下的。应该也是昨晚,它们成群结队来湖边喝水,留下凌乱但非常清晰的脚印。

这时我离湖水很近了,湖水散发出一种发酵过的气味,混杂着阳光在污泥上形成的气味、湖底水草的气味、鸟类粪便的气味,等等。而岸边露出水面的水草上发出油污的反光,那是鸟类尿液长年积累而成的漂浮物。各种各样的鸟类粪便混着羽毛,落满湖边草地和湿地。不过,在这一带我还是发现了几种我感兴趣的植物。

我也挺想研究这里的水草一番,但手上没有任何资料。我想这里鸟类繁多与水草或许是有一定关系的。

看到散落在草原上的骨头越来越多,有些是鸟类的,比较细小,不过散架的鸟类的羽毛比骨头更多。有些是兽类的,骨头比较大,还有整个颅骨、大胫骨、骨盆骨,等等,还有带角的头骨、带牙齿的下颌骨,有些能分辨出来自什么动物,有些根本无从得知,风吹雨淋,它们已变成大地的一部分。骨头变成了一个特别抽象的词。

我拍了不少骨头的照片,它们在草原上的模样特别自然,像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是草原的一部分,甚至有点让我羡慕这种回归泥土的方式。同时我也觉得,死亡是这么自然,或许自己的生命在轮回中也有过类似的一次。

后来在返回的路上,我又见到这些骨头。我按着我记忆中它们排列的方向行走。我突然想到,草原上的这些骨头是最好的指南针,是位置坐标。它们是白日里的星星,它们的排列指着一个方向,它们在望远镜里闪着微光,在高原的绿色草地上很容易看到,或许还可以当成里程碑。我把这个发现告诉高歌,说可以写一部悬疑片,片子里面,所有人都迷路了,最后依赖相机里的骨头照片,找到了回来的路。他说,这很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