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马兰花（组章）

一

铺天盖地匍匐在荒原上。

千军万马席卷而来，荒原顷刻间腾起绿色的烟尘。

那么奔放，那么自由，那么虔诚。那里有千千万万双手伸向清晨的太阳。

我吃惊着，不发一言，不能呼吸。你纤小的身躯蕴藏一颗博大的心脏。我听到你的心跳，像战鼓一样。

二

修长的叶子是你茂密的长发，尖尖的发梢盖在眼睛上。那是世间最美姑娘的刘海儿，白天梳过大地，夜晚梳过星光。

三

激动的时候，你就哭泣，没什么丢人的。不信，你看那露珠，晶莹剔透，钻石做耳环，珍珠做项链。你不含半点杂质的胴体。你平凡而单纯的心。你不受世俗污染的明眸。

你滴落的，全是香水。

四

如弓的脊背挑着昂扬，坎坷的脚步拒绝悲伤。你俯下身在这多盐碱又缺水的土地汲取营养。

雄浑的贺兰山下，你也曾傻笑、大笑、狂笑、痴笑，让山谷一遍遍一圈圈回荡——你的任性，你的恶作剧，你放荡不羁的孤傲。

五

从不苛求环境、挑剔待遇，百年历练的身心，耐盐碱，抗病毒。酸甜苦辣浸泡，风霜雨雪打磨，你喜欢靠在岩石上咀嚼寂寞。无言的寂寞之后是无言的爆发。

你是大地的精灵，早已练就铮铮铁骨。

六

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杆永不枯萎的旗帜。

每一声鸟叫都是一曲热爱生命的合唱。

你在荒原深处播种热爱，书写理想赞辞。那些写满诗歌的花瓣，一半你读给岁月，一半你寄给远方。

七

那么艰难地活着，还不忘给古道上的骆驼和商旅捧出花朵和问候。

用你蓝天的蓝、白雪的白、青莲的青、黄金的黄，用你山雀的花尾巴、蜜蜂的六条腿、蜻蜓的大眼睛、蝴蝶轻纱般的翅膀。

八

岁月的蹄声划过青春，先辈的嘱托响彻耳畔。你在人生的答卷上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有一种花朵，生生不息，光彩夺目。

有一种绿色，刻骨铭心，默默无闻。

有一种脚步，沉着而坚定，踏碎了贺兰山孤寂千年的夜色。

九

刚来的时候，你一点儿都不喜欢这儿，群山深处，每个人身上都沾着一层煤灰，你看不惯他们抽烟、喝酒、打架和满口粗话。

三十年过去了，你扎下根来，成长为一个山里矿工的女人。你姓马，人们叫你马兰花。

十

园丁们把你从坡上移栽到城市，你依然本色不改，纵情绽放。人与人那么亲切，花与花那么和谐。每个人心中都珍藏一块太西乌金，怎能轻易示人，拿出来亮瞎你的眼。每一丛花都闪着五彩的光，流着芬芳的蜜。

六十年后的今天，头发花白的老人看着你亲切，透过广场上的轻歌曼舞，怀念山中四季，怀念如歌的岁月和如花的人生。

歌是热爱的歌。花是马兰花。

十一

你是我梦见的宿世的情人，每一天都精心打扮自己，与我梦中相见，眼中流露温柔和哀怨。你头戴花环，衣裙漫飞。

你原谅了我前世的伤害和辱骂。

你原谅了我前世的傲慢和自私。

你原谅了我的一切破坏。

你头戴花环，衣裙漫飞，让我惭愧。

十二

2018年5月5日，我来了。

你绿波汹涌，将我淹没。

在一片马兰花开的原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