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从云端跌落,坠入无涯死水。
是你闯入我的世界,陪我辗转流连,流连于梦的余波之中。
1
“未来之星”杯全国青少年网球比赛有两个环节。第一个环节是各分站的选拔赛,第二个环节才是真正的全国赛。
分站选拔赛有三个,分别是北京站、上海站、成都站,三站分别决出单打十六强、双打八强,最后在北京进行全国站比赛。
陆笙他们离北京最近,所以报名的是北京分站赛。
12月20日下午,一行四人坐火车去了北京。
南风全程闭目养神。陆笙一边和丁小小徐知遥小声交谈,一边时不时瞥一眼身边的南风。他闭眼的侧脸线条沉静安宁,可以让人想到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陆笙和徐知遥都没有去过北京,丁小小去过几次,都是旅游。俩小孩儿就听丁小小神侃:北京很大,故宫很宏伟,天安门广场到处是便衣,颐和园很漂亮,长城上的人比城墙上的砖都多,还有鸟巢水立方……听得他们神往不已。
徐知遥问陆笙:“师妹,你最想去哪里呀?”
陆笙一手捧着脸,笑道:“我想去看升国旗。”
“好巧,我也想去。”
“我还想去故宫看看。”
“嗯嗯,”徐知遥忙点头,随即又摇头叹气,“可惜了,我们还要训练呢。”
“没事,反正在电视上也看过。”陆笙安慰他。
他们傍晚时分下的火车,去酒店安顿好后简单吃了一顿饭,然后陆笙问南风:“教练,今晚我们去哪里训练?”
“今天不用训练了,回酒店早点儿睡。”
“好哦。那明天去哪里训练?”
“明天——”南风顿了一下,面上有笑容一闪而过,温柔而明亮,仿佛流星划过深邃的夜空,他反问,“明天不是想去看升国旗吗?”
第二天,陆笙他们一早起床在酒店吃了早点,然后打车去天安门。长安街不让停车,出租车就停在南长街的路口,几人下来步行。
从昨天就开始积累的厚厚的铅云,今早终于降下了小雪。
陆笙下车时,地面已经铺了薄薄一层雪,像银色的轻纱覆盖在大地上。她张手接了一下,雪花细小晶莹,无声地落在掌心,刚一触到皮肤便融化,甚至让人感觉不到凉意。
丁小小握了一下陆笙的手,顿时惊叹:“哇,笙笙你的手好暖和!”
陆笙笑得有点儿腼腆:“那给你暖手好啦。”
“好哦,好哦!”
运动员的身体素质都很好,很少有体虚畏寒的。陆笙感觉自己练了几年网球,现在越来越不怕冷了。
徐知遥见状,伸出“爪子”道:“师妹我也冷,你帮我暖。”
陆笙犹豫了一下,轻轻点点头,只是她“好”字还没说出口,南风却抢先一步握住徐知遥的手。他轻飘飘地扫一眼徐知遥:“师父帮你暖。”
徐知遥打了个寒战,默默地抽回手:“谢谢,不用。”和一个男人手牵手的那种冷,比在冰天雪地裸奔还要可怕一百倍……
南风负手而立,睨着徐知遥。此时此刻,他总有一种自家小白菜正在被猪觊觎的错觉。
几人迎着小雪,一路顺着宽阔的长安街走向天安门广场,远处就是紫禁城红色的宫墙,在清晨的路灯下,显得静谧而深沉。路边几乎隔几步就能看到执勤的士兵,穿着绿色的军装,腰上配着真枪实弹。陆笙看到那些军人,忍不住肃然起敬,想到丁小小说的,周围还不知道有多少便衣警察,她顿时觉得这个地方真是神秘又伟大。
天安门广场人很多,许多人都是跟团旅游专程来看升国旗的。而今天的人又比平时还要多一些,因为今天是21号。天安门升国旗的规律是这样的,平时升旗的国歌都是用音响播放,只有每月的1号、11号、21号这三天,是由军乐团现场演奏。所以这三天里看升国旗的人比平时多。
他们挤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等了有十多分钟,终于等到了仪式开始。庄严的国歌奏起,陆笙的视线随着国旗向上移动。雪下得越发欢实,像漫天飞舞的蒲公英。鲜艳的红旗迎着风雪,缓缓上升。国歌奏到高潮处,那一刻她的心潮也跟着浮动起来,不知道为什么。
升旗仪式结束后,丁小小搓着手,问道:“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南风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身旁的陆笙,答道:“今天不用训练了,去参观故宫。”
“真的?”陆笙和徐知遥都很高兴,继而陆笙却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可是今天下午还要抽签呢!”
徐知遥生怕这句话影响南风的决定,连忙说:“抽签不着急,不去也没关系,你还担心打不进十六强吗?”
如果他们不去抽签,结果也不过是拿最后一支剩签,或者主办方帮忙抽了,不管怎么说并不影响大局。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他们在附近玩了一会儿,就去对面的故宫排队等买票了。
早上八点半,雪越下越大了,一早细小的雪花变成现在鹅绒般大小,飘飘扬扬着。端门外有卖油纸伞的小贩,伞的质量很粗糙,但胜在应景:水墨花样,古典中国风。
南风买了两把。他和陆笙打一把红梅映雪的,徐知遥和丁小小的那把,素白如水的伞面上画着两只嬉戏的金鱼。
打这样一把伞,徐知遥总感觉自己在顶着一个鱼缸移动。
四人撑着油纸伞走进这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皇家宫殿。风雪中的故宫静默而安详,仿佛沉睡中的巨兽。白雪红墙琉璃瓦,美得令人窒息,恍如置身画卷之中。
非建筑专业的人看故宫,也就是看个新鲜,听听历史和八卦。看多了,又不觉得那么新鲜了。而且现在的宫殿不开放参观,只能在外面看看,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最多能感慨一句:这里好大,这里好美。
看了会儿宫殿,他们去了珍宝馆。陆笙还好,见到金子啊翡翠啊什么的不为所动,丁小小却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发财啦,发财啦,发财啦!”
徐知遥有点儿嫌弃她:“大姐,你把口水擦擦。”
丁小小拧了他一下,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陆笙掩嘴笑了笑。她边走边看着一旁的展台,忍不住小声说道:“哎?这是什么,真好看!”
丁小小和徐知遥的视线便被吸引过来,南风站在陆笙身边,帮她解答道:“这是碧玺。”
陆笙此刻也看到了标签上的字:粉红碧玺十八子手串(清·光绪)。
那是一串手链,用两种色彩的珠子串成。粉红色的碧玺珠子直径有七八毫米,两颗祖母绿珠子直径稍大,把碧玺珠子均匀隔成两部分,一边九颗,夹在一起正好是十八颗,所以是“十八子”手串。其中一颗祖母绿的底端还做着精致的穗头。
粉红碧玺颜色鲜亮,祖母绿翠色欲滴,两种颜色形成了很好的撞色效果,像是各自有了生命一般,清澈灵动。
陆笙站在玻璃展柜前,惊叹道:“好漂亮啊!”
南风问道:“喜欢?”
“嗯!”
“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
“为什么?”陆笙偏头看他,她有点儿好奇他的答案。
南风指尖轻轻点了点玻璃柜,他莞尔一笑:“别看了,回去给你买糖吃。”
什么嘛,他的意思是,她喜欢这个手串是因为它看起来像水果糖?陆笙有点儿囧,瞥一眼那手串,呃,还真有点儿像……然后,越看越像……好吧她的审美观要离家出走了……
徐知遥小声问道:“教练你是在讲笑话吗?”
丁小小:“为什么我觉得好冷。”
徐知遥:“不过教练你难得讲笑话啊。”
丁小小:“所以我们要不要配合一下?笑一个?”
徐知遥:“哈哈哈……”
丁小小:“哈哈哈……”
笑完之后,他们觉得更尴尬了。
接下来再逛,陆笙就觉得每一款首饰上的碧玺都长得像水果糖了。
从珍宝馆出来,丁小小拿着地图研究了一下,问道:“我们要不要继续往那边走,逛逛御花园?”
徐知遥摇头道:“御花园肯定是光秃秃的,我们去了只能看看乌鸦。”
他们都不想看乌鸦,所以决定不去御花园了。
几人随意走进附近的一个纪念品店。徐知遥看中一款折扇,明黄的扇面贵气天成,上书“朕就是这样汉子”,字体潇洒飘逸,这几个字是从雍正的朱批奏章上抠下来的。
徐知遥缓缓摇着纸扇,问陆笙:“好看吗?”
陆笙摇了摇头。
丁小小说话比较直接:“这个折扇简直是集中二病之大成,尤其配上这个天气,啧啧啧!”
虽然两个女生给出了负面评价,徐知遥依然不为所动。最后南风慷慨出资买下了折扇,帮他完成中二病的伟大理想。
然后丁小小和陆笙在一旁挑首饰。丁小小挑发簪,见到中意的就拿起来往陆笙头上试。陆笙头上每插一次发簪,就问南风一次:“好看吗?”
南风:好看,好看,好看,好看……
陆笙有点儿郁闷:“你每次都说好看。”那就说明没有用心看。
南风微微一挑眉:“我有什么办法,谁让你长得好看。”
陆笙脸腾地一红,扭开脸不说话了。她低着头,心房扑通扑通地狂跳,脑子里一片空白。
丁小小捂住嘴巴,惊叹道:“南风你太会说话啦!要是谁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就嫁给他!”
徐知遥:“那你可以放心了,不会有人说的。哎哟!”又被拧了。
陆笙和丁小小挑了几支发簪和手链,南风买了一个打火机,几人心满意足地离开纪念品店。
出了大门,外面有照相馆,可以穿着清宫装拍照,丁小小和徐知遥都很心动。南风则表示这种幼稚的东西他不能接受。
陆笙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角:“试试嘛?”
看着她充满期待的小脸,南风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一个老大爷站在自己摊位前拉客:“来我这儿拍照,我家有龙椅,别的地方都没有。”
四个人就这样被老大爷领过去了。老大爷问道:“你们都想穿什么呀?这个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气度不凡,我看你适合当皇上。”
于是南风还没说话呢,就这样被老大爷安排了角色。
“谁当皇后呢?”丁小小自言自语,抬眼看到南风的面瘫脸,她有些嫌弃,后退了两步说,“我可不当皇后。”
陆笙不好意思主动开口,不过现在皇后的担子肯定要落在她肩上啦,她有一点儿小雀跃,偷偷看一眼南风。
徐知遥不能接受南教练和陆笙成为夫妇,于是说道:“我也想当皇帝。”
老大爷:“年轻人,你是想犯上作乱吗?”
“扯太远了吧,拍个照而已啊……”
“那也不行,我们是有原则的。”
徐知遥忍痛说道:“那要不我来当皇后好了。哎哟!”
南风一不小心把徐知遥一脚踢出去了。看到徐知遥趔趄了好几步差一点儿摔在地上,南风也有点儿歉意:“抱歉,没忍住。”
老大爷问徐知遥:“你是当太子呢,还是当太监呢?”
“我要当太上皇!太、上、皇!”
“没有太上皇的衣服。”
徐知遥很无力,感觉自己无论如何抗争也无法逃脱被倾轧的命运,他只好说道:“做人要有气节,我是不会当太子的。”
丁小小:所以当太监的气节到底体现在哪里?-_-#
老大爷分配好衣服,让他们去换好。丁小小分到的是一套格格的衣服,衣服有点儿瘦,她穿着毛衣和线裤,把衣服套上之后,显得身材有些臃肿,像个上了岁数的大妈。然后,胸前快要撑爆了……
丁小小捏着一条劣质丝帕挡在胸前,控诉道:“你们的衣服到底敢不敢多加点儿布料啊!”
老大爷有点儿委屈:“宫女的衣服合适啊,你又不穿。”
必须不穿啊,如果可以当公主,脑子灌水了才会选择当宫女好吗……
换好衣服之后,南风和陆笙坐在龙椅上,丁小小和徐知遥站在他们两边,摄像师喊一声“发财”,“咔”的一声,把这一幕定格下来。
照片当场冲洗出来。四个人,一个面瘫的皇帝,一个天真烂漫的皇后,一个可以给皇后当妈的格格,还有一个……一脸杀气的太监。
摄影师啧啧感叹:真是一张有故事的照片。
从故宫出来之后,陆笙他们去吃了著名的全聚德烤鸭,烤鸭有些油腻,她不太喜欢,甜点倒还不错。后天就要比赛了,今天他们却吃喝玩乐就是不训练,陆笙有那么一丢丢的负罪感。
回到酒店,南风打开笔记本电脑接收邮件。赛会主办方已经把此次比赛的签表发到了各球员的注册邮箱中。
打开签表文件的那一刻,他的脸色突然沉了沉。
“怎么了?”陆笙看到他的脸色,心里一“咯噔”。她探头看着电脑屏幕,只见签表最顶部的名字是南歌。她愣了愣,继续往下看,第二个名字就是她,陆笙。
不会这么巧吧?
陆笙很不可思议,问南风:“会不会是重名呢?”
南风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说出了他的疑惑:“南歌现在已经打ITF青少年赛了,以她的水平,不该来这种级别的比赛。”
就算她突然心血来潮报名了比赛,那么怎么会这么巧,刚好第一场比赛她就和陆笙对打?
如果这一切不是巧合呢?
恰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接起电话,手机那头传来南歌的笑声。
南歌长大了,声音比小时候粗了许多,笑的时候,音色有些低,不太像个姑娘。南风轻轻皱一下眉头,说道:“别笑了。”
笑声停止,南歌小声叫他:“哥哥。”语气却还像小时候那般,毫不掩饰讨好和撒娇的意图。
南风深吸一口气,问道:“南歌,你到底想做什么?”
“哥哥,我也想进省队嘛。”
南风眯了眯眼睛。果然!
南歌挖空心思跑到这里打比赛,目的就是为了阻挠陆笙进省队。而第一轮陆笙就和她遭遇,这多半也不是巧合。至于她是怎么做到的,搞不好是利用了抽签时的漏洞。
今天他们没去现场抽签,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无法弄清楚。
南歌没听到南风的回应,便笑问道:“哥哥,你生气了?”
南风有点儿无奈:“南歌,你这是何必。”
“我有什么办法,谁让那个叫陆笙的家伙把你抢走了呢!哥哥,你不要她了,回来好不好?你回来,让我怎样都可以呀。”她还越说越委屈了。
南风觉得她很不可理喻。他冷冷说道:“那就赛场上见吧。”
他挂断电话时,见另外三人都在盯着他看。
南风有点儿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丁小小摸了摸下巴,“南风,我觉得你妹妹她有点儿……呃,鬼畜?”
“就是神经病一个,”徐知遥总结道,“从前是,现在还是。教练我说实话你不要介意哦,你妹妹她有病啊,快带她看医生。早点儿治疗还能痊愈。”
徐知遥对南歌怨念之深,并非只是缘于四年半前的那场遭遇。那之后南歌还来过几次树青体校,对树青上下极尽嘲讽挑衅之能事,卫校长他们知道这个女孩儿是南风的妹妹,也没敢拦着。南歌尤其讨厌陆笙,每见必骂。最过分的一次,她偷偷带了一个装着盐酸的矿泉水瓶,混在陆笙的那一堆矿泉水里,幸好南风及时发现。
那次南风快气炸了,徐知遥从来没见过那么恐怖的南教练。南风当场报了警,后来坚持以故意杀人罪起诉南歌。只是盐酸的浓度比较低,而且没有造成实际伤害,南歌又没有年满十四周岁,加上南争鸣的上下周旋,这事儿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从那之后,南风就和他父亲关系交恶,他再也没回过家。
此刻徐知遥把这段往事讲给丁小小。
丁小小听罢,忍不住骂道:“一家子贱人啊!”骂完才发觉不太妥当,她掩着嘴巴说,“不好意思哦南风,不是说你。”
“没事。”南风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陆笙,发觉她秀气的眉毛微微拧着,看起来有些担忧。
“陆笙,”南风叫她,轻轻拍一下她的肩膀,“你现在的实力和南歌还有一点儿差距。明天放开打。”
潜台词是,反正你也打不过她,明天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吧……
陆笙抿着嘴,轻轻点了点头。
2
分站赛的第一天就有陆笙的比赛。
南风其实对这场比赛并没有太高期待,他唯一希望的就是,陆笙不要像上次那样走神了。然而结果就是,陆笙的状态前所未有的稳定——稳定地走神着。
他很不能理解。
第一盘,陆笙0:6输了个干干净净。虽然南风知道陆笙和南歌的实力有差距,但差距绝不会如此大,大到她直接被南歌剃光头的程度。
看台上,连最喧闹的丁小小和徐知遥都沉默了。
南风不想承认,但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失望的。
第二盘开始,陆笙却突然在自己的发球局打了南歌一个措手不及,一次平分都没打就拿下一局。
丁小小和徐知遥都有点儿惊讶。丁小小问道:“为……为什么会这样?”
南风看着陆笙修长的身影,他突然恍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有一个解释。”
丁小小忙问道:“什么?”
他却没有再说话。
丁小小和徐知遥都受不了了:“喂喂喂,不要卖关子啊!”心里像是有只小仓鼠在挠,好想知道答案!
南风却偏不告诉他们答案。
接下来陆笙打得气势十足,尽管还是在走神,但她很敏锐地抓住了南歌大开大合的球路,打乱对手节奏,抓住机会猛攻,后来还破了一次南歌的发球局,最后以6:4赢得了这一盘。
“好耶!”丁小小和徐知遥都忘记南风刚才的关子,激动地又开始给陆笙加油。
南风却摇头叹了口气。陆笙险中求胜,可一不可再。下一盘她的胜算不会太大。
果然,第三盘南歌调整了状态,找回节奏,陆笙没吃到什么好果子,3:6落败。
握手的时候,南歌笑得春风得意,朝陆笙道:“这么多年了你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手下败将!”
陆笙抿了抿嘴,答道:“四年前我在你手下毫无胜算,现在我能赢你一盘。如果我真的一点儿长进都没有,那一定是你退步了。杀人犯!”
“你……”南歌气得够呛。
陆笙去看台找南风他们。南风见到她时,挑眉问道:“第一盘是故意输的?”
他眼睛亮亮的,盛着笑意,十里桃花一般的笑,让她有些赧然。她移开视线,点了点头:“嗯。”
南风有些动容。
输第一盘,为的是让对手放松警惕。南歌性情跋扈,得志便猖狂,第一盘剃对手一个光头,接下来她肯定骄气滋生,不把陆笙放在眼里,比赛神经也会放松。这个时候陆笙再集中进攻,就能打开一个缺口,给自己争一个机会。
但这个机会也仅仅是一盘。陆笙自己也知道,她的实力不如南歌。
可就算知道,她也没有放弃,依旧在想方设法寻求机会。哪怕她自己也知道,她最多能赢一盘。
明知道会输,她还在积极地制定战术。明明应该放弃,她却依旧冷静而理智。
这个孩子的心智不简单。
南风这样感叹着,转而又想到她那个比赛的并发症——走神,他又有点儿哭笑不得了。
吃过晚饭,南风让丁小小带着徐知遥训练,他带着陆笙出门转悠。
陆笙遭遇“一轮游”之后,一直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南风有点儿担心她,于是把她带到了酒店的楼顶,看风景。
楼宇林立,灯光璀璨。夜幕下的北京像一座发光的五彩珊瑚,明亮而瑰丽,令人目眩神迷。
天已经晴了,夜空中挂着几点寒星,楼顶上积着白雪一片,没人扫,像一块厚厚的雪绒地毯。
没有风,空气很冷。陆笙紧了紧羽绒服,侧脸看南风。柔和的夜灯下,他脸部的线条看起来很柔和,像他的人一样,温柔干净。
南风问道:“输了比赛不开心吗?”
陆笙犹豫了一下,问道:“教练,如果我不能进省队,你会失望吗?”
他笑了:“不会。”他的笑容总是那样轻轻浅浅的,很少开怀,却又足够耀眼。
否定之后,南风问她:“因为不能进省队而不开心了?”
“不是,我在哪里无所谓呀,反正有你就行。”陆笙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瞥他。清澈的眼睛湿润而动人,视线仿佛轻盈的蝶翅,小心翼翼地触碰,又惊吓般逃离。
那眼神太有深意,南风微微愣了一下,像是呼应她一般,心尖儿轻轻一颤。
因为一个眼神,那之后两人几乎没再说话。沉默仿佛凝滞的气体,与幽黑的夜色融为一体,却融不掉其中微妙的尴尬。
南风压下心中那转瞬而逝的悸动,他垂着眼睛看楼外的灯光,面庞沉静仿佛一座完美的人体雕塑。
陆笙的呼吸变得很轻,小心翼翼的。冬夜寒冷的空气进入呼吸道,抵达胸口,贴着心房游走,丝丝的凉气让她头脑清醒了一些。
她心想,他是不懂呢?还是不想懂呢?
南风叹了口气。烟瘾犯了,他不自觉地拈了一下手指,垂眼扫一眼陆笙,发现她正低着头,夜风吹过,她红色绒线帽顶端的白绒球轻轻颤了颤,说不出的可爱。
还是个孩子啊!南风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是笑她还是笑他自己。他说道:“回去吧。”
“嗯。”陆笙一向听话,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回到酒店之后,南风接到了李卫国的问候电话。李卫国也很好奇南风那个小徒弟的首战怎么样,当听说陆笙第一轮就输了时,李卫国用一种打脸的语气对南风说:“一轮游啊?我看你这次怎么吹牛。”
南风笑道:“你不好奇她输给了谁吗?”
“谁?”
“南歌。”
“是那个小姑娘啊,我有印象!一年前省队就想招她,不过小姑娘眼界很高,竟然看不上省队。她很有钱,个体户,也不知道什么来头。”
“我知道。”
“啊?”李卫国一下子被吊起了胃口,“你说说,我看看还有没有希望。”
“她是我妹妹。”
“……”李卫国沉默了半分钟,来消化这个惊人的内幕。
李卫国知道南风的爸爸是谁。这年头越是有钱人越低调,当年关于南风的家庭情况,媒体知道得并不多。李卫国是个老油条,南风知道自己妹妹在打球还打得不错,却偏偏去带别的孩子,这个举动太引人深思了。也不知道背后有什么样的恩怨情仇,李卫国很体贴地没有问。
南风:“李教练,我把陆笙这次的比赛录像给你看一下。”
“好嘞,我看看吧。”
3
第二个比赛日有徐知遥的男单淘汰赛。他打了两盘,轻松晋级。南风觉得徐知遥在今天的比赛中打得有点儿懒散。
不等南风问,徐知遥自己招了:“我要留着力气打明天的混双呢!”
好吧,徐知遥的兴趣点和一般的球员不一样。
下午,南风让陆笙和徐知遥训练找手感,这个时候他接到了李卫国教练的电话。
李卫国的语气似乎有点儿兴奋:“南风,比赛录像我看了,你那个小徒弟,可塑性很强啊!”
南风微微一笑,眉毛轻轻挑了一下,那表情看起来有些嘚瑟,幸好李卫国无法看到。南风说道:“何以见得?”
“你真不知道?”
“我当教练的时间太短,没经验。”
“唉,也对。”李教练有了一种对自己职业的自豪感,解释道,“她和南歌打呢,技术上确实吃了点儿亏。但是你想啊,她才学了五年不到,技术有亏欠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她的基础打得很扎实,进步的空间很大。她学的时间短,能练到这个程度是非常不错的。最重要的,也是她学的时间短。之前五年纯粹是打基础了,现在她的潜力还没有真正挖掘出来。接下来她的实力会步入一个急速上升期……我这么说你懂吧?”李教练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浑然不觉他是在自己把自己的脸打得啪啪响。
南风“嗯”了一声,表示听懂了。
“所以,我不敢说她能打大满贯,但是呢,好好练,打进省一线还是可以的。”
“嗯。”
“不过,要狠狠练啊。南风你是不是舍不得对小孩儿下狠手啊,陆笙的体力不太好呢。”
南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一点他确实做不到,明知道运动员就该当牲口那样练,可他真下不去手。就这样程度,他还觉得自己太残忍呢……
所以,他大概真的不适合当教练吧。
最后李卫国说:“前些天我跟队里领导提过这事儿。想要给陆笙开个后门应该不难。”
“不急,李教练。等全国站比赛结束后再说。”
李卫国有些糊涂:“什么意思?”
“单打不能晋级,还有双打。陆笙她报了混双。”
“混双你就不要想啦,以这个比赛的层次,混双她要打到全国站冠军才算有资格明着进省队吧?”
南风轻轻一笑:“那也说不准。”
之后徐知遥的单打顺利进了十六强,他和陆笙的混双也进了八强。
晋级名单确定,紧随而来的就是全国站比赛。徐知遥在赛前做了一个决定:放弃单打,主攻双打。
陆笙觉得他脑子大概坏掉了,她很为他着急:“你不能这样,单打比双打重要多了!”
徐知遥扯了一下嘴角,心想,对我来说,有你的地方才比较重要。
混双比赛,徐知遥和陆笙一路高歌猛进,打进了全国站总决赛,最后3:2 PK掉对手,获得混双总冠军。
这一天恰好是12月31日。首都的街头节日氛围浓重,南风带着他们去了一家很热闹的饭馆,吃火锅庆祝。
南风给陆笙涮了好多肉,一边往她盘中夹着羊肉片,他一边说道:“我和省队的教练已经联系过了,你们这次混双获得冠军,一样可以进省队。”
“真的吗?”陆笙很高兴,神采奕奕地看着南风。
她亮晶晶的眼睛让他想笑,于是就笑了:“嗯。”
“哎呀,恭喜恭喜,”丁小小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来,我们走一个。”
陆笙和他们干杯,喝了口果汁,然后高兴地吃羊肉。
南风说道:“等回T市你们就搬去省队吧。那边训练抓得紧。丁小小,如果你想进省队,可以去应聘。”
“哎,虽然我不想进体制内,可是我好舍不得笙笙和遥遥呀!”丁小小面带忧愁。
陆笙却敏锐地从南风的话里听出别的意味,她抬头,看着南风:“为什么是‘我们’,你不搬吗?”
南风垂眼看着面前的玻璃杯,杯中琥珀色的啤酒清亮诱人。
陆笙追问道:“教练,你不和我们一起去省队吗?”
“我……”南风不想看她的眼睛,他突然感觉回答这个问题有些艰难,心中有一丝叫“不舍”的情绪在牵扯他,让他难过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咬咬牙,还是说了,扯开一个很勉强的笑容:“陆笙,我不能陪你了。”
那之后陆笙一直沉默着,安静地小口吃东西。南风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匀速地咀嚼,悄无声息。
她始终埋着头,他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以及娇小清秀的脸蛋在咬合肌的牵动下一鼓一鼓的。
她越是这样乖巧,南风越是难过,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要去看她。
他怕自己忍不住反悔。
这顿饭之后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压抑。情绪是容易传染的,连最没心没肺的丁小小,一想到分别,也突然忧伤了。她劝了陆笙几句,陆笙除了点头,并没有说别的。反倒是丁小小,把自己说得更加忧伤了。
南风喝了不少啤酒。丁小小喝得更多,后来直接醉掉了,牵着徐知遥的手一个劲儿叫“爸爸”。
南风打了个车,让徐知遥先把丁小小送回酒店。他和陆笙没有上车,在路上溜达着,他感觉陆笙的情绪不对,想和她谈谈。
两人走在夜灯下。陆笙穿着件MiuMiu的红色双排扣短款羊绒外套,青春甜美的气息扑面而来;休闲牛仔裤和棕色短皮靴,两条腿笔直修长而有力。
她的衣服基本都是南风给她买的。南风买自己的衣服不怎么走心,倒是很喜欢打扮陆笙。那感觉很奇妙,每次看着陆笙漂漂亮亮地穿着他买的衣服,他就特别有成就感。
这会儿陆笙走在他身边,两手抄在口袋里,埋着头不说话。
南风把语气放得很轻柔,哄她道:“陆笙,你已经是大人了,该去历练历练。也不能一辈子待在我身边,对不对?”
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南风:“省队的李卫国教练是个很有经验也很好相处的教练,把你交到他手上,我是放心的,你也要放心。”
又点头。
南风:“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后你有比赛我一样会来看的。嗯,就算没比赛,我也会经常去看你,好不好?”
点头。
南风:“到了省队,和队友们好好相处。当然,也不要吃亏。如果有谁为难你,一定要和我说。哪里不适应,也要和我说,别闷在心里,知道吗?”
陆笙只是埋着脑袋点头,并不做其他回应。南风有些无奈了:“陆笙……”
陆笙便抬头。她咬着嘴唇,眼眶中蓄满了泪水,仰着脸看他。灯光投射下来,她的泪水盈盈地反着光亮。那点柔弱的亮光,像箭一样刺中他的胸口,令他也觉得心房里疼痛难忍。他很想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哪儿也不要去了,就留在他的身边。
可是他不能。陆笙没有辨别能力,他却不是。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捏碎一个孩子脆弱的未来。
他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陆笙的头。
陆笙的眼泪便滚落下来,她委屈地瘪着嘴,小声说道:“我可不可以不要去省队,就跟着你。”
南风艰难地说:“陆笙,你知道吗,一个好的教练,需要绝对的冷静和大量的经验。这两样我都没有,我甚至不能狠下心来训练你们。所以我不能成为一个好教练,至少现在不能。”
“没关系,我可以等。”
“你不能等了,陆笙,你马上就十七岁了,现在是你职业生涯最关键的时期,你一天都不能等。”
“那……你为什么不能一起去省队呢……”似乎她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一点点自私,因此声音很轻,越说越无力。
南风苦笑:“我也有我的人生啊。”
“可是,大满贯不是我们的梦想吗?”
他垂下眼睛,眼中所有的情绪便被长长的睫毛掩盖,轻而缓地叹息,像沾着露水的寂寞歌声。他说:“陆笙,那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梦想。我……已经没有梦想了。”
陆笙和南风回到酒店时,看到丁小小正蹲在门口唱歌,徐知遥背靠墙站着,听她唱。徐知遥见陆笙两眼红红的,他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南风。
南风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在意到徐知遥的眼神的。
陆笙有点儿奇怪地问徐知遥:“我不是把房卡给你了吗?”她和丁小小住一个标间。
徐知遥轻轻翻了个白眼,指指丁小小:“她抢走了,不肯给我。”
南风弯腰对丁小小说:“房卡给我。”
丁小小停止歌声,迷茫地看一眼他:“你是谁呀?”
“我是你爸爸。”
一旁的徐知遥眼皮轻轻一跳,不得不佩服南教练的无耻。
丁小小眯着眼睛傻笑:“爸爸,我妈呢?”
“你把房卡给我,我就告诉你。”
丁小小于是乖乖把房卡交出来了。南风指挥她躺在床上,告诉她睡醒了就能看到妈妈。这货果然乖乖睡觉了。
徐知遥感叹道:“你哄孩子真有一手。”
“我这几年没干别的,光哄孩子了。”
这话听得徐知遥不那么爽。
然后南风让陆笙休息,他把徐知遥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开门见山地,南风对徐知遥说:“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我并没有像管陆笙那样管你吗?”
徐知遥脱口而出答:“因为你不喜欢我?”
“我确实不怎么喜欢你。”
徐知遥:-_-#做人何必那么耿直……
“但那并不是主要原因。”南风接着说道。
徐知遥扯了扯嘴角:“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南风并没有回答,却是话锋一转,问道:“你最近一直在做数学奥赛题?”
“嗯。”徐知遥点了点头。
康老师每星期给他一份试卷让他做,时间不限,也不管他用什么方法答题,只要最后结果正确就行。如果他做错了,康老师会指出来,但也不告诉他正确答案,让他自己接着琢磨,实在想不明白的,才可以找参考书寻求帮助。
不过到现在为止,他没有遇到琢磨不通的题目。也就是说,康老师给出的所有奥赛题,他都用自己的方式解答出正确答案。有的时候,他还会试着从一道题中想出多个解答方法,从中找到最优的那一个。
不仅如此,他现在做题也比一开始快多了,一周做一套奥赛题,完全当作训练之余的放松项目,做着也不累。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此刻,南风说道:“徐知遥,你对网球的兴趣,甚至不如对数学大。你的心不在网球上,你打球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所以我从来都觉得,你不会在网球上走多远。甚至,你坚持打到现在,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徐知遥眨了一下眼睛:“所以呢?”
“所以,”南风忽然叹了口气,“没有梦想,何必远方。”
徐知遥愣了一下,他眼前浮现出一张脸,一张清秀而倔强的脸。他抿了抿嘴,说道:“教练,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梦想,而且我觉得有些人就算有梦想,他们的梦想也是盲从,口头说说算了。像陆笙那样有着一个坚定的梦想并且为之努力奋斗的,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活在远离梦想的世界里,但人们还是要活着,还是要做事情。你说我没有梦想,我承认,但是你劝我放弃网球,我不赞同。我不过是找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来做,哪怕我并没有打算在这件事上取得很大成就,但我依然有做这件事的权利。”
南风扯了一下嘴角,讥诮地看着他:“你喜欢网球?喜欢到训练时稍微受点儿苦就哭爹喊娘的程度?”
“我……”
他还想争辩,南风却轻轻摆了一下手,说道:“我言尽于此,你怎样选择是你的自由,我只有一句话。”
“什么?”
南风看着他,目光犹如手术刀,坚硬、冰冷、锐利。他说:“不要干扰到陆笙。”
4
1月2号,元旦假期还没结束。对于专业运动员来说,“国家法定节假日”这种东西是浮云一般的存在。网球队正常运转,陆笙和徐知遥也是这一天来到T市网球队。
南风和丁小小把他们俩送到大门口。
T市网球队从外面看很低调,和普通的事业单位没两样,干净而略显陈旧。门外贴着的“欢庆元旦”四个大字还没掉,寒风一吹,“嘶啦啦”作响。
李卫国教练到门口来接他们。除了南风,另外三人,李卫国都是第一次见,他很郑重地挨个握手。陆笙和徐知遥长得都挺水灵,好看的孩子总是容易给人好印象,李卫国心情不错,握到丁小小的手时,丁小小兴奋地说:“李教练您好,我是职业运动医师丁小小,下星期要来省队面试,请多指教!”
“哦哦,你好你好。”李教练笑眯眯的,一边朝南风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南风知道,李教练在问他,这个丁小小是不是需要寻求“照顾”。T市网球队是全国强队,想来这里当医师的有很多,竞争激烈。所以,李教练才有此一问。
南风笑道:“李教练,我们这个医师的专业技能很好,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李教练便笑着点了点头。
陆笙拉着一个很大的旅行箱。旅行箱是南风帮她买的,粉红色,她觉得这个颜色超级幼稚,像小朋友用的。更幼稚的是,旅行箱里放了一大盒糖果,南风买好之后还嘱咐她:不许多吃。
心口突然酸酸的,难受,特别想抱抱他。
为了掩人耳目又能达到目的,陆笙先抱了抱丁小小,然后才钻进南风怀里,小心地搂着他。
南风一手拥着陆笙纤细的身躯,一手抬起来,揉了揉她的发丝,他贴在她耳边,轻声唤她:“陆笙。”
“嗯?”
“谢谢你。”
我从云端跌落,坠入无涯死水。是你闯入我的世界,陪我辗转流连,流连于梦的余波之中。你用陪伴温暖我,把我从痛苦的记忆中剥离。旁人只看到我对你的给予,谁又知道我从你身上汲取的力量?
所以,陆笙,谢谢你。
谢谢你,走进我的生命里。
到省队的第一天,陆笙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东西放在宿舍随便整理了一下,就来到室内训练场。
徐知遥竟然到得比她还早,她有点儿不敢相信。这货不是经常拖拉吗,怎么今天转性了?
徐知遥轻轻撇嘴,一脸高深莫测地低声给她解释:“据我的经验,这种时候迟到一定会被来个下马威,加练什么的,呵呵,我才不上当!”
李卫国并无任何给他们下马威的意思。他喊了两个人过来和他们对练。其中和陆笙对打的姑娘笑道:“你就是陆笙吧?我昨天已经听谢老师说了。我是许萌萌,你的室友。”
“哦哦,你好!”
许萌萌的技术很细腻,由于身高限制,她打球的威力不那么足,只能靠场上的机动性来弥补。
陆笙和许萌萌对打了一会儿,便感觉出来,许萌萌的水准在她之上。
不愧是省队啊,随便一个队员都比她厉害。
对打结束之后,李卫国让队员们进行肌肉力量训练。他把陆笙叫到跟前,说道:“你太瘦了,当务之急是,先增大肌肉的横截面。”
所谓“增大肌肉横截面”,通俗来说就是让肌肉变粗,那样才会更有力量。
陆笙抿了抿嘴,放眼朝别的球员望了望,她问李卫国:“我能练得和……”她放眼望了一下,看到不远处一个身材高高壮壮的姑娘,便问李卫国,“能和她一样吗?”
“不知道能不能,但是你没必要。”
“为什么?”
“她是力量型选手,你不是。你刚才和许萌萌的对打中,灵活性和机动性一点儿也不输许萌萌。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你可是比许萌萌高五厘米。你有的她没有,她最大的优势,在你面前完全不算优势。”
陆笙眨了眨眼睛:“所以您是希望我保留许萌萌那种优势,因此不能把身体练得太笨重?”
“我的意思是,现阶段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有那么多废话。”
陆笙讨了个没趣。转念一想,她又有点儿理解李卫国了。李卫国带的球员有那么多,如果每一个都跑来问为什么,他还用不用干别的了。
想要达到“增大肌肉横截面”这一目的,完全没有捷径可走,只能通过超负荷的运动量刺激肌群,让肌肉长起来。这是所有肌肉训练中最累最痛苦的项目了。
陆笙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己接下来的酸爽。
徐知遥也没比她强多少,上午的训练结束后,他简直要扶墙才能走了。看到陆笙时,他终于看到了亲人:“师妹,累死我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呜呜呜……”
他哼哼唧唧的,一手绕过她的后颈,搭在她肩头,很没出息地把身体靠在她身上,像是一副没有骨头的猪肉,也不顾周围人因此翻起的白眼。
陆笙有点儿无语:“我也累啊!”
徐知遥完全屏蔽掉这句暗示,依旧挂在她身上,两人就这样勾肩搭背地出了室内训练场。
午饭是四个人一起吃的。陆笙、徐知遥、许萌萌,还有那个和徐知遥对打的男生,他名叫宋天然,其实长得还可以,就是脸上有好多痘痘。原来他不是这里的在编球员,只是省队聘请的陪练。
几人之中,宋天然年龄最大,今年二十三岁了,许萌萌和陆笙同年生,陆笙看到同岁人,感觉很亲切,问道:“我3月29号生日,你呢?”
“嗯,我比你小三天。”许萌萌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小。
徐知遥反应很快:“比陆笙小三天,你愚人节生日?哈哈哈哈哈!”
许萌萌默默地看着他:“笑点在哪里啊?”
陆笙说:“不要管他,他人来疯。”
下午和晚上,陆笙除了对打之外,又进行了力量训练,晚上还有耐力训练。肌肉训练的痛苦是激烈的,仿佛有十个彪形大汉在拿着铁棍暴揍你;而耐力训练的痛苦则是,一种接近绝望的疲惫。
训练结束后也没有专人的按摩服务,而是两人一组互相按摩肌肉。
徐知遥觉得自己要被榨干了。他悄悄对陆笙说:“师妹,我觉得这里不太好呢……”
“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他有些愤慨,拨了一下陆笙的胳膊,“要不我们走吧?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溜出去,永远不回来!”
陆笙简直不敢相信,徐知遥会脆弱到这个程度,才来一天就走?
“我鄙视你。”她说。
徐知遥的身体已经被摧残了,这句话,又把他的心灵也摧残了。
陆笙和许萌萌回宿舍时,许萌萌边走边叽叽喳喳地给她说这里的“规矩”。省网球队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地方,一线球员、二线球员、青年训练队,不同的等级有不同的待遇。比如,青训队的训练和食宿都免费,但是没有一分钱的津贴,外出比赛都要自费,队里不会报销。二线队就不一样了,有津贴,每年都有比赛报销额度,还可以代表省队打比赛。一线更好,训练津贴高,所有比赛全报销,实力好,能拿比赛奖金,所以收入很可观……
陆笙问道:“那你是几线呢?”
“我不是几线啊,我只是青训队,现在还在花家里的钱呢!”许萌萌有点儿忧伤。
她这么一说,陆笙突然有点儿感同身受了。她一直在花南风的钱,却只回报过他一千五百块的奖金……嗯,她要快点儿打进二线队,争取早点儿经济独立。然后呢,还要赚好多好多奖金给南风……
就这么畅想一下未来,心情突然好了。
“快走啦。”陆笙加快了步子,想快点儿回宿舍,给南风打个电话。
许萌萌赶紧跟进:“喂喂喂,你不要欺负我腿短啊!”
回到宿舍,陆笙先去洗了个热水澡。今天进行了大量的体力劳动,现在被热水一蒸,说不出的舒畅,紧绷的神经像是一根软化的面条,疲惫从身体深处蔓延至全身,像是在她脑子里铺了一层柔软的白棉花,让她什么都无暇顾及,现在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走出浴室,她把阳台上的被褥拿过来铺好,紧接着钻了进去。
干净蓬松的被子散发着阳光的气息,好软,好舒服……
她全身每一块肌肉都放松下来了,眼皮沉重。她闭着眼睛心想,还要给南风打电话呢,还要给南风打电话呢,还……
许萌萌洗完澡出来,路过陆笙的床时,发现陆笙平躺在床上,呼吸均匀。
“哎,你睡着啦?”许萌萌问。
陆笙没有回答。
“这么快就睡着了。”许萌萌自言自语,不自觉地放轻脚步。
5
这天晚上,南风估摸着陆笙快结束训练了,他就没再做别的,坐在沙发上,眼神一直往茶几上的手机瞟。
他觉得陆笙今天一定会给他打电话的,说一说自己第一天在省队的生活。小孩子进入陌生环境后难免不适应,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正想着,手机果然响了,南风接起来,听到手机里一个轻佻的男声:“哎哟,我的大少爷,你今儿是怎么了,接电话这么快?”
“峻宇,有事?”
手机那头的凌峻宇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南风的咬牙声,他觉得那一定是幻觉。他笑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出来喝酒!”
“不去。”挂掉凌峻宇电话后,南风把手机放回到茶几上,打开电视,一边看电视一边留意电话。然而,陆笙的电话却始终没来。
南风关掉电视,站起身。他低头看着茶几上白色的智能手机,心想,她大概,在省队适应得很好吧?
欣慰吗?他自然应该是欣慰的。可是不知怎的,他有点儿没劲,尽管他不想承认,但是他心底深处真的有那么一丢丢的,酸爽。
过了几天,南风去了N大的管理楼,上课。他早已经从哲学系顺利毕业,这次来上课是因为报了个MBA总裁课程班。
一个课程班有四十个人,男女数量比较均衡。男人里面,四十岁往上的偏多,女人里面,三十岁往下的偏多。
一开始,南风以为是因为女人比较擅长保养和化妆,所以看起来年轻。
可是很快,接二连三地,那些女人总有意无意地把他当小开勾搭,他也就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
有一次,同班一个有过几次脸熟的男老总,私底下给南风讲了他和班上两个美女一起开房的经历。他讲得绘声绘色,南风听得一阵反胃。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乌烟瘴气。南风有点儿烦,他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怀念,怀念树青体校那段单纯的时光。
下课,南风接到丁小小的电话。
丁小小说道:“南风,猜猜我今天遇上什么好事了?”
“你省队的面试通过了。”
“嘁!你真没劲,一下就猜对了。”
“嗯,恭喜。”南风说着,突然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变得很好。大概,所有与树青体校那段时光相关的延续,都能使他心情变好。
丁小小听到南风的笑声,心里有点儿毛毛的:“喂……你、你是在笑吗?”
“嗯。”
“你别笑啊,我好怕!”
南风有点儿无语。
丁小小又说:“南风,你要不要请我吃饭?”
“为什么是我请你?这种时候不应该你请客吗?”
“因为……我最近手头紧啊,你信吗?”
“你等一下。”南风说着,突然挂掉电话。
丁小小收到短信提示说她有银行转账时,忍不住心头狂跳。天哪,她当初真是跟对了一个老板!刚一听到她手头紧,立马转钱给她!好贴心好暖心!呜呜呜,要感动哭了!
等一下,南风不会暗恋她吧?啊啊啊,不要啊,他虽然很帅但不是她的菜啊!他如果对她展开强烈追求怎么办?她能不能抵挡住诱惑呢……
总之看到转钱短信的那一刻,她的心理活动很丰富。
然后她点开收件箱,想看看南风到底给她转了多少钱,够她花半年还是一年。
金额:5.00元。
附言:请你吃个煎饼果子吧,不谢。
沉默了有一分钟,丁小小再次拨通了南风的电话:“南风,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