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0章 合格的教育工作者
耗子重新捡起父亲怀里的相框,看一阵,终于落下泪来。他再看地上烂醉的父亲,心里生出了怜悯和同情,同时,他心里多了一丝负罪感。这负罪感让他又生出一些悔悟。他想,父亲大概是因为失去了母亲,性格才会日渐孤寂和固执,为人处世事才会变得逐渐冷漠和偏激。作为父亲身边至亲的人,他应该要给父亲多些理解的,他应该要给父亲多些安慰的,然而,所有这些,他都没有。
一直以来,和父亲的关系处得如此糟糕,耗子在心里推脱着所有的责任,他心安理得把全部的过错都归咎于父亲,而现在他觉得,这所有的责任,他自己至少要承担一半,或者更多。
陈兴祖又一次呢喃着:“老婆......老婆......我向你保证过......要做一名......合格的教育工作者......他们......他们这些败类......”
经过一夜的代谢,陈兴祖体内的酒精挥发得差不多了,他逐渐清醒的意识感觉到了清晨的凉意,身体在地上慢慢缩卷起来。耗子被这动静惊着,本来从地上立起来想要逃出去,但他走出几步,回头来观察父亲并未完全清醒,才回转来在床上取了毯子,小心地给父亲盖上。
陈兴祖感受到了温暖,身体又重新舒展开来。他好像在那梦境里体会到了耗子这难得的温顺,脸上展开出满足而幸福的表情来。
然而陈兴祖这一无意识的表情,又一次惊吓着耗子,他像担心被当场拿获的贼,匆匆逃出了陈兴祖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虽然彻夜未眠,但是躺在床上的耗子却丝毫没有困意,他回想着方才自己给父亲盖上毯子的举动,觉得自己像顽强的斗士给对手献了殷勤,突地生出矛盾的自我蔑视和舒心来:他享受那一刻自己对父亲产生的温情,却又对自己不该有的矫情感到恶心。
他纠结着自己给父亲盖上毯子时,父亲脸上那满足而幸福的表情究竟是源于醉酒的豪无意识?还是父亲早已清醒后的假装沉睡?他时而希望父亲是假装沉睡,时而又祈求父亲当时毫无意识。
但是不管怎样,耗子用毯子暖和父亲的同时,也温暖了自己。
耗子猜想着父亲醒来之后,发现身上的毯子以及看到收拾得整齐的信件后会有怎样的反应,仍然会是满足而幸福的表情?又或者是不削地把毯子仍在床上,然后在心里责怪他的私自闯入?
到了傍晚,沉睡的耗子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像个被通缉的罪犯,崩着神经在床上立坐起来,小心地观察着房门的动静。
在这个家里,耗子很长时间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打扰,他和同住在这个家的父亲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所以此时的敲门声让他感到诧异和惊慌,
敲门声再次响起,耗子小声地回应道:“干嘛?”
“起来吃饭。”门外传来陈兴祖的声音。
耗子也不急着答应,他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才知道他这一觉,从早晨睡到了傍晚。
耗子也许是真的饿了,又或许他已经很久没有得到父亲类似的关心,总之他没有犹豫,下床来走出了房间。
饭桌上,陈兴祖已经吃开了。见耗子出来,他把盛好的一碗米饭往饭桌边推一下,示意耗子坐下来。
耗子走近餐桌,犹豫着并不及时坐下去。稍许,他见陈兴祖再没有要继续招呼他的意思,也就主动坐了下来,端起碗来了。
“昨天是你妈的忌日。”陈兴祖默默吃了一阵,开口说道。
“为了这个喝那么多?我没见你喝过酒。”耗子顿一下,说道。
“不全为了这个。”陈兴祖说道。
“因为工作上的事吗?”耗子也不看父亲,边埋头吃饭边问道。
“我被撤了班主任,调离了文科重点班。”陈兴祖说完,心里的怒火又涌上心来,他把手里的筷子重重地摔在饭桌上。
“得罪领导了?”耗子不紧不慢地问道。
陈兴祖不回答。
“一定是因为你的古板和固执。”耗子说道。
陈兴祖发起火来,他怒气冲冲地说道:“你都不问我事情的原由?凭什么这样来指责我?”
“那你就说说事情的原由,当然,你可以不用说。”耗子说道。
陈兴祖对耗子如此冷漠的态度感到失望,但他心里的苦水积累得太多,他太需要倾诉,或者说他太需要一份可以有所回应的倾诉,他醉酒时对着亡妻照片的哭诉,其实更其增添了他内心的孤独,就像自己蒙头在被窝里排泄出的臭屁,他越想畅快,就越让他感到窒息。
与孤独到窒息的感受相比,陈兴祖宁可选择忍受耗子愿意倾听前的这份冷漠。
陈兴祖把万涛转班事件的经过给耗子做了讲述。末了,他又恨恨地说道:“那个万涛要求转来我班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怀好意,他一定不是单纯的为了学习,我当然不能让他得偿所愿......不出我所料,他转班就是别有所图。”陈兴祖说到这里,起身来走去自己的房间。不一阵,他重新回来,把一张纸条仍在饭桌上,继续说道:“瞧瞧,瞧瞧,这是什么样的学生?这是什么样的家长?”
耗子拿起纸条来看,正是万涛课堂上写给萧倪儿的那张,纸条上写着:“我得感谢我老爸,他让我离你更近了一大步,现在我要靠自己,离你再近一小步,努力要与你形影不离的万涛。”
陈兴祖又掏出自己的手机,熟练地在手机里调出一段录好的视频,点击好播放后,他把手机递给耗子。
陈兴祖手机里播放的视频,是万涛父亲给学校捐赠时发表的演讲片段。
万涛父亲在视频里的讲话春风得意,慷慨激扬,手机里不时响起的阵阵掌声,在这房间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你说的这个万涛,是不是和一个叫龙成的、还有一个叫王云江的常常扭在一起的哪个?”耗子问道
“是的,这几个学生在学校里简直臭名昭著,都是一丘之貉。”陈兴祖回答道。
耗子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重新又把手机里的视频翻看了一遍,接着,他又拿起桌子上的那张纸条来,一字一句认真地读着。
“身在这样的教学坏境,又遇到这样执迷不悟、毫无原则的学校领导,我本来不稀罕继续教这个书。”陈兴祖说道:“可是我答应过你妈……”陈兴祖欲言又止。
“你答应过我妈,要做一名合格的教育工作者。”耗子接过陈兴祖的话说道。他见父亲诧异地看着自己,解释道:“你醉酒时一直在念叨。”
话题里提到亡妻,陈兴祖脸上露出一丝伤感来。
“你是不是还偷看了我和你妈的通信?一张张都被你弄得皱巴巴的。”陈兴祖做出责怪的样子对耗子说道。
“爸......”耗子停顿一阵,最终还是说道:“对不起。”
“没事,我重新弄了弄,又全都平平整整的了。”陈兴祖说道。
“我是说,这么多年......对不起。我们这个家,曾经也那么的美满和幸福过。”耗子说道。
陈兴祖愣一阵,他看着耗子,好一阵说不上话来。他眼里泛起泪花,终于坐近来拍着耗子的肩旁说道:“这些年......也不全是你的错,我也要说对不起。”
耗子看一阵陈兴祖拍打自己肩膀的手,内心里涌出父爱回归的感动,眼泪差点被陈兴祖拍打出来。他慌忙低下头来,大口往嘴里塞进饭菜。
耗子本来早就和万涛等人结下过梁子,现在又听了父亲因为万涛所受的这些委屈,他在心里也就把万涛等人列为他父子二人共同的冤家仇敌。他心里于是有了周全的谋划,他要拿万涛写给萧倪儿的纸条做文章,他要拿万涛父亲慷慨激扬的演讲视频做文章。他觉得只要他的计划成功,就算不能给父亲讨回公道,至少,他能给学校添添堵,能给学校领导添添堵。给学校和学校领导添堵大概也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他能给万涛添添堵。给万涛添堵,就是给与他要好的龙成和王云江添堵。兴许,这样一来,王云江又会站出来帮万涛打抱不平,王云江又会怒气冲冲的来找他算账。
耗子期待和王云江的再一次对决。如果能再一次与王云江对决,他希望王云江要有第一次与他交手时那样的状态。他要和王云江分个高低,他要报之前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一败涂地的大仇,他一直觉得这是他迄今为止最大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