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增补本)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引言

是编为余清华研究院毕业论文,由先师顺德黄晦闻先生指导,《审查》一文,即出先生手笔,此公元一九三三年事也。是年,以先师故,托足青岛山东大学,其明年,因授乐府之便,决将论文修改,编为讲义,不意属稿甫半,而先师捐馆,奔丧之余,余亦大病,几欲一切废绝。嗣念先师平日,不轻许与,而余以后生小子,过蒙知遇,片言单辞,所当自惜,爰力疾重写二稿。一九三六年,受聘四川大学,远道孤栖,乃多感触。翌年而抗战军兴,余方迎眷避蜀,自此始困尘杂,而系中又无此课,每欲将旧稿重加董理,辄复未遑。一九四一年,余来西南联大,则生计益困,间惟作小文,以易升斗,用是放置箧中者前后积七八年。今秋,偶与罗莘田先生晤谈,先生旧闻余尝有此稿,因诱之曰:足下何不谋付剞劂,而即以黄先生遗文为序乎?余既夙怀此志,闻言乃大感恸。念虽不才,终当有以塞此愿。而吾友锺子道铭暨洪谦先生复纵臾之,谓镌行无难。于是屏除一切,昼则课授,夜则钞誊,阅五月而毕,虽大体仍旧,已复有增删,盖至是亦三易稿矣。

关于乐府,个人臆说,已散见绪论,兹所欲言,约有四事:其一,乐府主声之说,此自当时言之则可,若在今日,则惟有舍声求义。盖其声久佚,不可得而闻知,所谓《郊祀》、《鼓吹》、《相和》,《清商》,等一无声之诗耳。而其义则犹存乎篇章之间,昭然可见,阐而明之,择善而从,则乐府虽亡,而其精神实未尝亡。故兹编于声调器数之末,多所从略。其二,班固谓乐府“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虽专指汉代民歌,魏晋以后,亦有其作,并足为论世之资,此实乐府之一大特性,亦乐府与诗之一大分野。故编中于作品之本事及背景,求之不厌其详。窃冀读者观一时代乐府之得失,而知其有以关乎一时代政教之隆污,民族之兴替。挂一漏万,孤陋自知;牵强比附,庶几可免。其三,自来皆误认乐府为诗之一体,实则一切诗体皆从乐府出也。如三言、五言、杂言出于汉,七言出于魏,五、七言律绝出于南北朝,殆无一不渊源乐府,故编中于凡与诗体有关之作,皆特加提示。其四,文学诗歌,贵乎涵咏,断章摘句,殊非所宜。然使文意之不晓,斯赏析之无从,故凡所著录,概属全篇,并随时择要附释,往哲时贤,均所采撷,窃图寓诵读于叙述之中,以补一般概论之所不及,且免初学翻检之劳。

夫社会不能无病也,虽今日诗道之杂,然体有新旧,而理无二致,苟能含英咀华,推陈出新,以吾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心之所感,抉发而歌咏之,使夫闻者足戒,亦吾人之所有事也。

呜呼,自是编之作,今十年有奇矣,先师之卒,亦且十年矣,而小子始勉克一偿所愿,盖可哀也已!可愧也已!先师在日,每戒以勿轻言著述,今刊行少作者,以此尝经先师之评定,不敢藏拙也。既以识余痛,兼以求正于世之君子云尔。公元一九四三年十二月萧涤非敬识于昆明西南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