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矮个的孩子强忍着笑,又要说话,却被师傅阻止。
“够了,再废话今天中午都没饭吃。”中年人拉着小女孩走向前厅,又回头说道,“你们再不好好练,我怎么向王员外交差。”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中年人带着小女孩离开了后院,小女孩扯住中年人的衣服撒娇道:“陈师傅,刚才那只蝴蝶,你要赔我的!”
后院里,两个孩子早已笑得不成样子。
......
汤阴,是开封周边的诸多县城之一。因为地处中原,气候适宜,又临近都城,所以也是比较繁华的。汤阴县城里的大户有两家,一家是礼部员外郎王明王大人,另一家就是在后世被称为“中兴四将”之一的刘光世刘将军。然而刘光世常年被调派到外省,即使回汤阴也只待客不外出,所以百姓们对他的印象就仅限于本城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位大人物了。
而王员外就知名得多,王家自衬财力雄厚,经常立粥棚救济城中的穷苦人士。王家的家眷和下人也大都待人有礼,从不欺压平民。久而久之,在城中就逐渐被百姓以“王善人”而称。
虽然在礼部做官,王明却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王贵从事军务,于是在朝中打通关系的同时,又请了一位名为陈广的师傅来教习武功。然而王贵一个人学难免有些乏味,正巧王家一个女佣的儿子和王贵年龄相仿,王明便索性多花了一份钱,让那孩子也拜陈广为师,陪伴王贵练习武功。
那女佣的儿子名叫岳飞,字鹏举,从小就和自己母亲住在王府。王家给下人的待遇极好,岳飞小时候便同王贵和周围几条街的小朋友玩成一片,王贵在岳飞面前也从不摆少爷的架子。尽管如此,岳飞还是一直称呼他“贵少爷”。
王府的邻居,是汤阴府衙治安官李春的宅邸,李家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因为离得近,从小便和王贵岳飞玩在一起,关系非常好。王贵和岳飞一直叫她“小黄鹂”。王贵常常开玩笑说,长大了让父亲去找李叔叔,把她许给自己。
当然了,每次这样说完,王贵总免不了挨小黄鹂一顿拳捶。岳飞则总是在一旁捧腹大笑。
这天中午,岳飞被罚着倒立了一个时辰。用完午饭后,王明得空便抽查起儿子王贵的功课来。
正值三月,春风和煦,太阳光温和地撒在中原一带的大地上,来自南方的暖湿气流让这方土地上的植物都从冬眠苏醒过来。
王府前院植的柳树早已发了新芽,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春风柔和得让人留恋,王府的书房里传出背书的声音。
“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何谓礼......”
“纪纲是也。”王明见儿子背不下去,便提醒道。
“嗯......纪纲是也,”王贵继续背下去,“何谓分?君、臣是也......君臣是也......”
“算了。”王明叹了口气,摆手道,“贵儿,午饭时我听陈师傅说,今天你比武赢了岳飞,我心想着你总算是认真起来了,没想到功课还是如此不上心。”
王贵一脸委屈说道:“父亲,您不是说想让儿子去军中吗?为何又让儿子总是背这些东西。”
王明走向儿子,说道:“贵儿,军人可不都是五大三粗的二愣子,为父想教你出将入相,这些古籍,兵法,都需要通读。当然了,身在军中总要临阵应敌,即为将,武学自然也是不能不练的。”
“可我也总是打不过岳哥哥,”王贵说道,“岳哥哥平时也背这些东西,背的比我好多了。不如将来就让岳哥哥做大将军,我给他做个偏将就好。”
“你说那岳飞?”王明听了这话,又叹了口气,拍着王贵的肩膀说道,“贵儿啊贵儿,那岳飞本来是家里一个下人的儿子,我只是教他给你做个伴,他学的是刚猛爆裂的枪法,你学的却是刚柔并济的剑法,怎可和他相比?”
王贵听了这话,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夜晚悄然来临,街上的行人都回了家,只剩巡城的衙役还挑着灯笼走着。乌鸦发出咕喳的叫声,在枝头,被风吹得树叶摇晃,便惊动着扑棱翅膀飞走了。
这夜,忙碌了一天的王明回到房间里,教夫人陈氏伺候上了床。王明想起下午儿子说的那些话,不禁辗转反侧起来。
“怎么这么不成器!”王明自言自语道。
“怎么了?”陈氏问道,“贵儿又让您不省心了?”
“你怎么也没睡,”王明叹气道,“今天我考查贵儿的功课,《资治通鉴》第一卷第一段,他竟然背不下去,我不过略微责备了一下,他竟然说,岳飞倒是文武全才,不如让他去给那岳飞当参将!”
“是那个孩子啊,”陈氏仿佛对岳飞有些印象,“我也常看他和贵儿学武,那孩子确实天资过人,眉宇之间还有一股英气。”
王明听了这话,叹气道:“我也知道,那孩子确实有些天分,但那毕竟只是个下人的孩子,我当初叫他和贵儿一同学武,只是怕贵儿寂寞,给他找个伴。岳飞他有没有天分,又与我何干。”
陈氏听了这话,想了想,又问道:“刘将军回汤阴了?”
“回来有几日了,今早我去找过他,”王明点点头,又说,“刘光世与我是多年老友,他这次回来也就是休整几日,过后又要去西南坐镇,镇压夏人了。”
陈氏听了这话,将头靠在王明身上,说道:“老爷您也是有心了,您既然与那刘光世是多年旧友,日后可别忘了为咱们贵儿挣点门路。”
王明道:“我当然要早早为贵儿准备了,刘将军说,皇上这次把童贯大人调回京城,就是准备对辽国用兵,所以才换他去镇守西南。”
“用兵,戍边,这些妾身都不懂,妾身只希望咱们的贵儿能够有个好前程。”陈氏将头靠得更紧了。
“唉,”王明叹了口气,说道,“希望贵儿不要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其实,”陈氏躺回枕头上,说道,“那岳飞,妾身却觉得,可以给他安排一个偏将的职位当当,有那样的一个人帮辅贵儿也更好些。”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会考虑考虑。”
王明也重新盖好被子,又起了个身吹灭了蜡烛,之后就是夫妻之间的闲言碎语了。窗外的树枝上,乌鸦依旧叫着,昏黄的月光散在街上,慢慢地,一切都变得悄无声息了。
刚离开那碗两步,那猫又爬回去,用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再翻找了一遍。不过乞丐今天似乎吃的很干净,它并没有找到什么东西,就只好失望地走开,在黑夜中穿过街道,准备从墙角的洞回到对面的那座大院里去。
春夜是如此的寂静,整座大院都睡着了,只有几个房间还亮着微弱的烛光。凉风轻轻地吹着,院墙上爬着的藤蔓植物随着风微微地摇摆着。院门的上方,牌匾上“王府”两个大字静静地挂着,只是有些掉漆了。
王府的书房门口,下人刘全刚刚走出来。他锁好了书房的门,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到下人房休息。一只猫从黑夜中向他跑来。刘全笑着抱起那猫,用手轻抚着它柔软的毛发,猫却显得没有什么精神,头无力地耷拉着,整个身子缩在刘全怀里。
“怎么了,今天没有吃够?”刘全笑道,“那乞丐吃得太多,没有你的份了。”
怀中的生物无力地叫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应。刘全笑着将它抱的更紧了些,准备离开书房。
“没关系,我那还有些吃的,今天保管不让你饿着。”
这时,一个人影从黑夜中出现,慢慢靠近他。刘全看不清他的脸,直到那人靠近,刘全才赶忙恭敬地低头问道:
“这么晚了,贵少爷还来书房?”
王贵道:“父亲命我彻夜诵读功课,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刘全自知不该再多问什么,便低着头退下了唯唯诺诺地退下了。王贵等着刘全走远,便轻轻地走向书房门口,推开了那扇门。
木门吱哑,沉睡的书房里亮起了微弱的烛光,翻找声窸窸窣窣。
……
已是子时,岳飞却仍坐在床上不愿睡着。虽然不像白天里那样酥麻无觉,但岳飞的手臂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下人房的大长榻硬得硌人,岳飞只好坐立起来,看着窗外胡思乱想。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娘亲便带着他来到了这座大院。他从小便在这里长大,后院的荷塘,前院的杨柳,门口的乞丐,奇怪的假山,贵少爷,小黄鹂......这一切的一切,构成了他童年回忆的主体。
岳飞一直觉得,自己和这汤阴县城中的孩子们没有什么不同。他们都是平凡的孩子,平凡的出身,平凡的命运。
就这样,平凡地度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