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1920-2020外婆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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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俺结婚了

相亲

1937年,我十七岁。

那年,卢沟桥事变发生,日本全面侵华战争开始了。我终止了学业,辍学在家。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旧社会时兴早婚,有的人家的儿女十五六岁就结婚了。别说结婚,十五六岁当爹当娘也不足为奇。所以,回家不久,娘家的邻居给我介绍了一户人家。介绍人是陆福廷的妹妹,我的婆家二婶。介绍的这一家,父亲是朝集小寨的地主,绰号叫“赵结巴子”。介绍给我的,是“赵结巴子”的长子。

封建社会,儿女婚姻决定权在于父母,由不得自己做主。无论眼瞎腿瘸脸有麻子,也无论高矮丑俊,只要父母同意,儿女们就不能抗拒。成亲之前,双方都要相亲,只不过,这种相亲不是由本人来看,而是由父母来看。

代我相亲的是我娘,代对方相亲的是他娘。在媒人的安排下,家人让我的一位女同学把我诓到一个学校。当时我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那时正值暑假,学校里的人很少,是很适合相亲的环境。她们安排这位女同学和我一起从校门走进校园,未来的婆母在门里边“守株待兔”。因为我事前不知道这些安排,所以,一点没有紧张感,轻松自如地经过未来婆母身旁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余光中,似乎看到有个老嬷子在门里边站着。后来听说,婆母说我一闪而过,没看清我的脸,只是说身架还行。

丈夫的相亲过程和我差不多。那时,他已经知道相亲这事,本人和家人都非常重视。因为是未来的丈母娘对女婿的“初审”,所以,他特别装扮了一番,希望能“顺利过关”。一些人认为地主整天都穿绫罗绸缎,其实不然。我丈夫因为在家里不当家,基本没有好衣服,见人穿的大褂子也没有几件像样的。我丈夫向本家兄长借了一件竹叶青色的大褂,头戴礼帽,脚穿一双黑色的尖口中式布鞋,就去给未来的丈母娘“过目”了。

娘替我相亲时,正怀着小我十七岁的二弟。因为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她不便外出行动。因此,相准女婿的地点就选在自家“宝元堂”商铺的门前。“宝元堂”临街,前面南来北往的行人不断。约定下午三点看,三点之前,娘坐到了商铺里的藤椅上,等待着准女婿的到来。

那天下午,天气晴朗,街上行人稀少。下午三四点的样子,我丈夫由媒人陪着,缓缓地从娘面前走过。媒人在外侧,他紧贴娘的这边行走,为的是让我娘能看清楚。娘放心不下女儿的婚事,真是打点精神,全神贯注地看,恨不能让时间停止,把他拉住,从头到脚看个仔细。事毕,他的高矮胖瘦、衣着打扮、着装色彩,娘对我描述得特别贴切,这就算“初审通过”了。

相亲之前,我丈夫是做了周密准备的,他希望能够一次成功。他和我一样,都是有文化的人,上过高中。丈夫和我没定亲之前,人家给他说过几门亲事,都因女方没文化,他心里不满意,吹了。相亲时他已二十三岁。在当时的农村,二十三岁没成家,实在是“大龄青年”了。家人急切地要给他完婚,了结一桩大事,可他坚决要找个情投意合的、说得来讲得来的“文化媳妇”。遇到我,他心里十分满意,觉得我的家世、人才都是好的,媒人没费吹灰之力,便定下了这门亲事。

中秋后,娘开始给我置办嫁妆。

俺这地方,说一个人不好好过日子就叫“不上楔儿”,我父亲就属于这一类人,家里虽是地主,实为绣花枕头。用我们那儿的土话,叫“驴粪蛋子外面光”。父亲三百六十五天酒壶不倒、牌桌不离,家花不香野花艳,几乎把家业败光殆尽,哪里还有余钱给我置办嫁妆?

一生争强好胜的娘当年也是大家闺秀,嫁到我家时,陪嫁物品样样俱全。我的婚事是她分家后的第一桩大事,她不愿看到女儿寒酸地出嫁,只好动用手中的私房钱,尽量让我体面地出门子。

娘的私房钱来自于勤俭持家的积累,也来自于她“截获”的父亲东掖西藏的赌资。早些时候,家里地多,分散又广,这庄几十亩,那庄几百亩,方圆几十里的村庄都有地,当家的也管不过来。所以,父亲不知用什么法子,今天卖几亩,明天又卖几亩,竟然能躲过核查。娘说,有一次,爹用大褂子兜了一兜洋钱放到床头柜里,她隔三岔五地去拿一块两块,爹都不知道。老一辈人喜欢买地收粮租,也有人收“悬租”,悬租指的就是高利贷。娘明要暗搜,积少成多,倒也在自己的娘家买了一百七十多亩土地。这些地交给她的舅舅管理,每年午秋二季,舅老爷把地租送到双沟,留给娘做生活贴补。

俗话说,“陪不尽的闺女,办不尽的年”。娘尽她最大的努力给我添置陪嫁物品。小件物品我们自己买,因为我们当地货品不全,成色也不好,父亲陪着我到徐州城去采购;大件物品,比如大柜、大箱、书案、方桌、座椅等,娘无力置办新的,拿来自己十九年前的陪嫁物,请人把褪了色的家具刷了一遍漆,给我当了陪嫁。出嫁前,二舅老爷送给我一副皮袄面子,那是一块背面锦缎,这种缎子还有一个名字叫“反皮皱”,反面的花纹比正面的看起来更加平滑、光亮,我们那儿的裁缝没有见过,竟然里外不分,把袄子给我做反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