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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地面干干净净,空气清新,沿着公路两排嫩绿的树叶上,擎住饱满的雨珠,偶尔地滴溜溜转到地上,头顶上洗涤清澈的苍穹,湛蓝的几乎没有一片云朵,似乎纯洁的不带一丝杂质。树梢上不时有小鸟鸣啾欢唱,早起的阳光洒在婆娑轻舞的树叶上,映照得地面斑驳陆离,几株矮矮的小坨树上堆满了粉嫩的鹅黄,似女子花鬓间的精装饰物,点缀在绿色间十分的芬芳鲜丽。

公路上的车似乎也变得文明起来,来来往往并不多见,也没有大喇叭的合唱声。马萍站在阳台上,用手抚了抚三个月的宝宝,她的嘴角微微地含着几丝笑意。温婉地心思流转在这芳菲的早上,今儿出游是个好天气,不像前几天那么热。

她穿着孕妇装穿过客厅,走到对过,敲了敲401的门:“胡小梅,胡小梅。”

胡小梅披头散发地拉开了门,赔着笑脸:“师傅,你喊我有啥事?”小梅的进出账目汇总都是马萍一手教会的,所以她一贯在背后称马萍为“师傅。”这次嘴一溜也叫出来,叫了后自己又感觉不好意思起来,脸色一红发起窘来。

马萍倒没在意,她微笑着说:“喊我名字吧,叫师傅把我叫老了。李忠厚呢?你们洗完脸后和我一起出去一趟,越快越好,有事要你帮忙。”因为她看见顾源也拿着洗漱的东西探头探脑地站在客厅,所以不便说旅游的事,他和李忠厚都是公司主管,她又算是“老板娘”,厚一个薄一个传出去大家都有意见。

一番漱洗过后,她们三个人到达公明镇后,坐上一辆的士上了松白公路。李忠厚坐副座,小梅和马萍坐后排,她一路上很少跟马萍说话。一来怕说了什么话又挨李忠厚的骂,二来因为马萍是董事长的情妇,她一直认为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因为心里的这层忌讳,索性是马萍问一句她答一句,问话的内容无非是“想家不?想儿子不?在这里过得好不?”等等这些琐屑。

出租车过了龙华后,开得很快,到达梅林关,办证过关,再坐的士,于九点十五分左右,他们三人就到了深圳深南大道。这条古老的大道,见证穿越了深圳特区的前身与现代,它是深圳的一张名片,处处繁荣璀璨,作为深圳的景观与窗口,它在深圳湾集中了一个城市的经典部分。这一带有世界之窗、民族文化村、欢乐谷这几个景点。无论是车还是人,都变得密聚起来,因为有站牌提示世界之窗附近没有停车位了,他们把车停在离景点老远的华晖酒店后,就徒步向世界之窗方走去。

深南大道上的车,一辆接一辆,行动缓慢;人,一个也挨着一个,向前小步小步地移动着,快到红灯处,有一拨人往向左过马路走进欢乐谷。推推搡搡中,他们三个人好不容易接近世界之窗门外的广场。

因为是黄金周,游人自然不少。昨晚雨的洗涤令园内的空气很清新,但五月的阳光并不柔和,正值阳光当头,戴了帽子举着伞的游人有相当一部人还是停留在屋檐的阴凉处。一拨又一拨的人中,有的继续前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兴奋的,不知是保安太少还是来旅游的人太多,成千上万的人群失控,不怕挤的男人或者是女人全都拼命朝前挤到围栏,恨不得马上拿到票进入。

天气太热,大家头上都分泌出或多或少汗珠,衣衫不整的人群中,有的人在大声呼朋唤友,有的小孩子大声哭爹唤娘。因为是分批放入购票,外围的人拥挤行走中几近瘫痪,里围几十个保安护着铁围栏防止人群突破翻越,咒骂声与吵架起此起彼伏。李忠厚奋力向前挤进突围,排了近一小时的队后高举着三张票杀出人群,他身上已湿透了。

走入世界之窗几个宽广的入口,里面的人群拥挤度才有所缓解。

迎面的世界广场,把一座中国首座全景式的环球舞台呈现在众人面前,这座据估计可供上万人观看的舞场,气势磅礴,分为内圆与外圆的看台,中间有环形巡视过道;从入口看去,圆形的世界广场上首,坐落着一个很大的银灰色圆球,这个圆球其实是一个可以拆分的大型舞台,当它缓缓地变成一瓣瓣分开拉伸之时,你就能够看到它里面有宽大的各色帷幕。

顺着世界之窗的外围,三人走过世界文化浮雕,绕过恺撒宫的后背,走进亚洲风情街,看见一些小店里排满林林总总的小饰物、特色裙子等等。李忠厚三人兴致勃勃地走着,他今天委实是个苦力,马萍购买的大包小包吃的他全权负责拿着,两个女人兴味盎然东瞄瞄西看看,时不时乍呼一些出现在眼前从未见过的小饰物,马萍每次购买东西都是成双的,有胡小梅的一份。头顶上的天空瓦蓝瓦蓝的,万里无云,头顶金黄色的阳光流溢出炫目的光芒,晃得几个人的眼睛都睁不开,马萍又在路边的商店买了三副墨镜,三个人都齐唰唰戴上;她为小梅和自己各买了一个古装油纸伞,绿色的底子上点缀了许多白色的小花。

李忠厚穿着白衬衫,跟在两个女人身后,两个女人都是那般娇艳,一个是他深爱的老婆,一个是他老板的情妇。胡小梅今儿穿了上次他给买的18元一件的大T恤,下面七分短裤,脚上是短白袜加一双24元的波鞋,整个人显得宽绰悠闲,长长的辫子为了凉快,照例盘顶在头上,她依然素面朝天。

马萍穿的是香港带过来的名牌休闲装,沃尔玛系列,怀了三个月身孕的她外表暂时看不出什么变化,小腹也未隆起。她波浪式的烫发今天也梳了起来,成了一束蓬松的黄色马尾,像鸡毛毽子一样翘在脑后,她的嘴巴点了一点淡红的口红,很有光泽。

怕马萍累着,走着走着,胡小梅便提醒马萍一下:“要不要休息一下?”马萍笑笑:“才多大一会儿呀?你当我是弱不禁风的林妹妹?”三个人一听这话同时都笑了。

“还是休息一下吧,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李忠厚也关切地说道,同时把手中的胶袋提了提,示意要马萍吃饼干。为吃午饭三个人起了个小小的磨蹭,李忠厚是个过惯了节省日子的人,再说花别人的钱他也不习惯,他口口声声不要去饭店吃饭,小梅见他俩争执不下,便向不远处的河边洗手间走去。

趁着小梅去洗衣间的功夫,马萍对李忠厚笑着说:“还记得我对你说过要请你吃五星级酒店不?”她的笑容有些苦涩,眼睛看着前方的李忠厚并没有注意这细小的变化。

“记得……但太浪费了。”李忠厚认真地说:“我们都是由农村出来的,要把钱当钱。”

“是的,我那时太天真了。”马萍幽幽地叹了口气:“再说,我现在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命运的安排吧?别想得太多,快乐起来,反正你也是为你妈好,这不是坏事。”李忠厚宽着她的心。尽管他在心里有些看不起马萍的鲜明变化,但他后来转眼心想:“当老板的情妇,哪一个不是一把大手呀!反正有钱不用白不用。”

“前几天打麻将,你是不是总让着我赢?”李忠厚的眼光永远不肯多望她几眼,哪怕遮了墨镜,他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这让马萍很恼火,她不由得语气很重:“你说话老是平视前方,是不是我长得太难看了?你看了恶心?”

“不不不”,李忠厚赶紧把眼睛对向她扫瞄一番:“你长得太好看了,我简直不敢多望。”他的语气有点俏皮的味道,依他平时一本正经老夫子的样子,这倒真是难能可贵。马萍忍不住笑了起来:“是,上次是我看你缺哪张牌就打哪一张。”

“以后不要这样,要不然,我再不和你打麻将了,别人发现了不太好。”李忠厚笑着叮嘱道:“你快要当妈妈了,没事多看看胎教呀育儿方面的。”

“知道了嘛。”马萍的语气有些撒娇,话音拖得很长,她一只手举着伞,身子向他这边斜倾过来,一只脚在路边的草地上滑动着,李忠厚的心“咚”地跳了一下。小梅这时从洗手间出来,手上脸上全是水珠,她的脸也热得红扑扑的,像婴儿般白里透红,十分好看。

“你们不去?”她指了指身后的WC。

“我到饭店后再去。”马萍低下头指了指生态度假村那一区景点:“这里有明月楼,里面有吃的,我们进去吃吧。”

“不去,要你破费不好意思,今天你都花了不少钱。”李忠厚很固执,他用空着的一右手指着左手上的胶袋说:“吃的也有,喝的也有,还有旺旺饼干橘子……”

“可我是孕妇呀,你们好意思要我吃这?”马萍笑了起来,她把脸转上李忠厚,躲在镜片下的眼睛注视着他。她说了半天,最后三人一致同意去农家风情景区喝豆腐花。这里有豆腐坊、耕渔居、天蚕居、油榨坊、烤酒坊五座农家小院,农夫农妇们在草舍、山敞、湖泊绿野中摘桑养蚕,锄地捕鱼,磨豆腐,酿酒,榨油,向客人演示着田园牧歌式的农家生活场景。喝豆腐花的时候,马萍又顺便在隔壁叫过来两盘小炒,最后一算饭钱,吓了小梅一跳,三个竟吃了160多元。

“这里面吃饭真是跟抢钱差不多。”李忠厚咕噜,马萍笑了笑:“跟我的五星级诺言还是天上人间。”“什么五星级诺言?”小梅睁着大眼睛滴溜溜地问道。“没事,她想吃五星级酒店。”李忠厚也笑了起来。

饭后,他们顺着外围道上,又走马观花地看了法国的圣米歇尔修道院,还有荷兰的风车、郁金香田园风光、英国的迷津等。一路沿着外围,绕道行桥,廊坊木楦都不时出现在的眼前,走进澳大利亚悉尼歌剧院时,三人都惊呼这座缩小的著名建筑真是别出心裁,如扇形开放的顶端吸引了很多游客止步拍照。向前行去,来到最边沿的毛利民居,看着一拨又一拨人高呼着跳着“草裙舞”,三个人开心地鼓掌哈哈大笑。

从毛利民居出来后,随着人流走上了悉尼大铁桥,进入了主干道,一辆辆马车、老爷车载着游人从大家面前缓缓叮当佩响地“得得”而过。进了西班牙阿卡沙堡,紧挨着的是德国科隆大教堂、意大利比萨斜塔、巴黎圣母院,然后直接进入巴黎春天购物广场,因为没有必要购物,加上时间有限,大家的双手不闲,三个人便绕过购物广场走向热闹非凡的巴黎埃菲尔铁塔。

这时候,埃菲尔铁塔前后左右的广场云集了很多游人,从四个脚位下仰视,上面的镂空交叉焊接。

此时的马萍感觉有些累,跟胡小梅说道:“我们休息一下吧。”他们来到一片树林的阴凉处,这里面已经散落了不少了人群,大都坐在胶袋、报纸、或油布上。四周分布着形状不一的小石头,偶尔还有水泥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这里不知属于哪个景区,高大的橡胶树梧桐树一片片叶子低垂下来,还有棕榈树椰子树,甚至家杨槐树都有,歪歪戗戗的松树模样,蓬松了一堆又一堆的叶子,低矮的四季青穿过其中,中间围起来一个宽厚的绿色草坪,散发着泥土的芬芳,轻柔的音乐声从草地上传出:“……你说过两天来看我,一等就是一年多,三百六十五个日子不好过,把我的爱情还给我……”远处,能够看见小木屋散布于微波荡漾的湖中,瓦沿叠落,仍有兴致不减的游客架一叶扁舟随波荡漾,飞鱼戏水,捉鱼的鱼鹰上下翻飞,时而高盘,时而低旋,时而俯冲而跃入水中。

垫好了报纸与胶袋,坐在草地上的三人顿觉心境澄明,眼前的一切像世外桃源一般,行人自由自在,小孩子憨态可爱,情侣一对对……三人都有午睡的习惯,李忠厚靠在一颗扇形的树杆半闭上了眼睛,两个女人用油伞挡住了腿,也靠在一棵树上闭眼休息起来。

马萍做了一个香甜的梦,她梦见自己身穿婚纱,和李忠厚站在如虹的小桥上拜起了天地,蜿蜒的河道两岸挤满了载歌载舞的人们。

忽然间一阵锣鼓喧天,惊醒了三个人。小梅率先站起了身子,她拉着李忠厚的胳膊肘儿:“起来回家,起来回家。”李忠厚看她背后背了几根青草,忍不住又指给马萍看,几个人转眼笑成一团。

斜对面空旷的草地上,出现一群穿草裙的黑人,男男女女,个个熊腰虎背,腰身圆滚,每个男人的手上都拿着两面锣劈头盖脸地拍打,女人们则肩上斜背着一面红色的椭圆形小鼓,两只手拍打在鼓的两端,发出很有节奏的“咚……咚”声,他们嘴里同时还发出“嗨,夯夯……嗨,夯夯……”的长啸。除了牙齿是白色的外,全身上下黑不溜秋。男的赤裸上身,女人的穿着黑色胸罩,随着音乐的节奏,他们或跳或转圈,浑身的肌肉和乳房全都颤抖起来,跳着粗犷的舞蹈,林立的腿晃动不已,耀眼的太阳所照之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近处、远处的游人全都潮水一般涌来,刹那间包围了跳舞的黑人,一时间阳伞在头顶上花花绿绿地蠕动,中间有小孩子的嬉笑声,还有找人的大声叫喊声,有几个人举起照相机,换着不同的姿势,换着不同的角度“咔嚓咔嚓”地拍摄着。

马萍他们三人饶有兴趣地透过人缝又看了一会儿,可惜人头太多,他们只隐隐约约看到黑人的头在摇晃。

“我看不见。”小梅摇着李忠厚的胳膊,另一只手举着油纸伞。

“我背你。”李忠厚蹲下身子,像马步一样弯下腰,小梅趴在李忠厚的背上,这情形让马萍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李忠厚夫妻,脑海里万马奔腾,思维泛起了涟漪:“如果我是他老婆该多好幸福呀!”她内心醋酸汹涌,有些妒忌小梅。宽大的墨镜遮住她的眼睛,她紧闭的嘴唇里牙齿轻轻地上下啮咬着。他人,是窥不到她内心的隐秘。

坐出租车回来的路上,天色已近黄昏,太阳像红色的圆球一样挂在身后的远处山峦,越来越遥远迷蒙。一路上车子走走停停,一会儿这里公路故障,一会儿那一段在加宽维修,整个地面到处都是轰隆隆地动工,到处都在水泥车挖掘机。这座改革开放的大城市,跟其他开发的城市没什么两样,交通永远都像消化不良的肠胃,时而通畅时而堵塞。到达公明镇的时候,夜色如大鸟一般遮住了它的上空,街道两排灯火阑珊;街镇就如同一座起灶的炉膛,霓虹灯瞬间点燃了火苗,明明暗暗此起彼伏,空气有些香甜的氤氲,各种小贩沿街兜售着乡音,烤肉、烤玉米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痛苦的翻腾,香气氤氲。卡拉OK里,一群又一群不归人声嘶力竭地嚎叫,打破了沉静的一天。

天桥上,几个流浪老人在昏暗的灯光下茫然地盘点着一天的收入,偶尔硬币叮当一响,他们便把僵硬的笑容掷在地上,无论施舍或接收,其实,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机械式的表情。

镇广场中心,“公明广场”四个字永远是那么张杨,流光的彩灯把这四个字反反复复或明或暗,煽情得城市愈发升温。一拨又一拨的外来工行在脚下,是那般渺小。喷泉池前宽大的地方,一波又一波的音乐响起,各种各样的分贝较劲,噪音充斥了整条镇的耳膜,然而人人都是兴奋的。带小孩子的主妇们用心对孩子指指点点地讲解,小贩们或推或挑或拿穿梭不停兜售各自的生意,民办学校“走穴”的每晚露天舞会,一元一张的票价,把恰恰与伦巴舞也跳得火热起来,摇曳着夜间的娱乐和风情。

坐在的士内,看着眼前晃过的这一切,胡小梅自言自语道:“这里的生活却不是我们的,这是别人的城市。”

“不,我们可以把它变成自己的。”马萍跟在后面肯定地说了一句:“奋斗吧!我们都会成为有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