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03章 天罗地网
多尔衮脑子嗡嗡作响,一吸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拼了,勇士们,将此獠留下。”
东虏准备用轻骑与神甲营的铝甲装具骑兵硬碰硬。此时,多尔衮身边的亲兵机灵,连忙献上一副铠甲。之前神甲营在逃命时,一度将铁甲丢弃,东虏追兵从地上捡了去,神甲营的士兵也不傻,都是先将铠甲的绳子割断后,再丢弃,所以大部分都暂时不能用,需要回去后请匠人修复起来。但是这副献给多尔衮的铠甲却只有部分损毁,胸口处有个窟窿,肩背几处凹陷下去,估计这是掉队的神甲营兵卒身上的盔甲,被追兵围攻后战死,被缴获所得。
多尔衮也不矫情,立即在亲兵们的帮持下,穿戴上这副神甲营独有的龙虾铁甲,他只觉得异常沉重,心里赞了一句,果然好宝甲。但他很快就回过味来,对面的神甲营重骑兵可是全身装具这类铁甲,那么他们一定疲惫,支撑不了多久,再战几个回合必然累垮。这是多尔衮犯下的最大错误,因为神甲营用两种甲胄,一种是铁甲,还有一种是铝甲,而神甲营只是把铁甲抛弃掉,而铝甲如此昂贵,哪怕财大气粗的王朴也不舍得抛弃。而他现在面对的,是一支成规模的铝甲装具骑兵,毫不夸张的说,这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骑兵,实力非同小可。
对现代科学的无知给了多尔衮莫大的信心,他天真的盘算起来,只要能留下王朴这支装具骑兵,甚至生擒王朴,那么再大的代价,他也认了。
于是多尔衮下令全军出击,虽然他只是镶黄旗旗主,追兵中有各色旗帜,但他是大汗的亲弟弟,地位超然,所以其他各旗的兵将只要自己旗主不在这里,便依旧要听他号令。这颇有后世军衔制度的意味,东虏虽为蛮夷,却对军事体制极致在行。
拿轻骑兵去冲装具骑兵,这可是苦活,生死都是天数。东虏兵将们也是人,望着对面滚滚而来的铁流,心里也在暗暗发怵。但是东虏勇士此刻还没有学会弄虚作假,既然得了令,就没有后退避让之选。
远处山脊之上的明军,远远看到这片大地,一个规模极广的五颜六色半圆与一根银灰色小方块慢慢靠拢着,甬道后,望楼里的兵卒们都惊呆了,全场静的出奇。
王朴在阵中心,只听“呯”一声响,这声浑厚如山倒,震得心都散了,血肉横飞,东虏兵将们飞了起来,但是神甲营这边仅仅只是稍稍滞一下,很快马嘶声,铁蹄踩着骨头,清脆的碎裂声,惨烈的绞肉声,不成人样的喉结打颤声。
终于王朴在后面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几欲作呕。等到他的马缓慢的踩上肉泥,他终于呕了一马背。其实,他身边的兵卒们也好不到哪去,这是神甲营成军以来最恶心的一战,神甲营的装具骑兵踩了一路的血沫在前进,一边呕吐,一边进攻。
为什么这样,王朴心里发出了这个疑问,两军对撞的结果,无外乎就是与敌人擦身而过,地上留下一部分人在吐血。怎么会是如今这样,他们一路踩着东虏人与马的血沫。而且,很明显的,神甲营的这支骑兵原来就是满桂的标营,虽身经百战惯了,这会儿连他们都一脸惊愕,呕吐不止,可见眼前这一幕并不常见。
一道灵光,王朴想到了,或许是列阵的原因,他用了拿破仑的骑兵战术,把骑兵密密的排成一个方阵,所以,两军对撞,对面只是零碎的冲击力,而这边马匹前后相互支撑,形成了一股合力,拿破仑就曾经说过,三个法国骑兵必然败给一个马木留克骑兵,十个法国骑兵与二十个马木留克骑兵会是平手,一百个法国骑兵必然打败一千个马木留克骑兵,这个故事阐述了军队纪律的力量,或许也有阵型的功劳吧。王朴又不是个正牌的军人,他也不懂,只是偶然听说过这个故事,忽有所感。而且再加上马匹全身也披着甲,于是对撞中占了便宜,之后又被后排层层的推力推着踩上对面的身子,对面的人与马就都被踩死了,如此周而复始,便这样一路踩了过去。
原来拿破仑的战术如此可怕,可怕,可怕,好可怕,不过太恶心了,见过今天这一路的血水地狱,我辈子都要吃不下饭。王朴心里这样痛苦并胜利着。
虽有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传说,但是这一回东虏确实是被打懵了,多尔衮毕生的骄傲使他不能接受这个失败的结果,他不顾一切的催促,甚至身前士卒,领兵攻入神甲营的侧翼,这里正好是王朴的所在,他在军中搜见王朴,如老鹰盯着猎物,这个明将身在其中,如刺猬插满东虏特有的硕大箭矢,箭羽如开屏的孔雀,但是无论怎么努力,从这个距离射过去,他们都没办法射穿王朴的盔甲。
必须再往前,必须再往前。多尔衮死命的下令进攻。
两军都很缓慢,这一切仿佛都是电影里的慢放动作,神甲营的铝甲装具骑兵固然是踩着东虏尸体进攻,马蹄子如伸进面汤里的筷子,卷了一圈圈的马肠子,这堆肥腻和血腥让骑兵越来越举步维艰。
而多尔衮侧击的轻骑兵也好不了,因为神甲营排成了一条纵队,正如长矛一般插入敌阵,他率领东虏轻骑兵却从侧面攻过来,正好是迎头面对神甲营的短铳集火,而且进攻步伐的缓慢,使神甲营的兵卒可以在马背上重新装填弹药,源源不断的释放死神的威力。如果此刻有欧洲的某个海军将军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惊呼,敌方舰队创占T头,大事不妙。多尔衮又犯了个错误,他的轻骑兵不断倒下,积尸如山,渐渐的地上也卷起了肥腻。
多尔衮吼道:“不要拦我,不要拦我。我该去死,让我死吧。”但是亲兵哪敢放开,按东虏的军法,主将死了,他们都要陪葬,于是死命扛着多尔衮,押上一匹新马,就往后撤退。
王朴的重骑兵毕竟太慢了,追之不及。眼睁睁的看着东虏的败兵如流沙一般从眼前隐没林间。
王朴叹息一声,他这才感觉身上沉甸甸,连忙往身上的箭矢扒拉一下,却发现这些箭矢深深嵌入盔甲里,居然纹丝不动,用吃奶的力气还是纹丝不动,不禁咋舌,刚才只听耳边叮叮咚咚,原来这么凶险。这时亲兵见主将窘态,连忙下马要来帮忙,他看着左右和天色,觉得不能浪费时间,不耐烦的喝止,下令全军南下。经此一战,他又重拾信心,坐在马上任寒风吹拂,依旧红光满面。而种在身上的箭矢,每个人都有一些,王朴身上尤其多,那层箭羽如翼,居然有波兰翼骑兵的氛围。
“兵败如山倒啊,原来建奴也有被人大败的时候。下面那位是谁,难道是咱们的吴少将军。”山脊上,甬道里,人们交头接耳,都想要打听什么,可是山上雾气重,谁也没有看清大明这方的主将旗帜写了什么,大伙儿也一头雾水。
“那位不是吴三桂,哼,吴三桂哪有这般勇武,对了,是王朴,真是个少年英雄,可惜了,他不该来。”一女将走过来,拍了拍正在议论的兵卒的肩背,听到妇人的说话声,在场兵卒都是齐刷刷往这边看过来,只见一个中年的妇人一身戎装,脸上却毫无寻常妇人该有的拘谨之态,她是那样的洒脱坦然,两眼如电紧紧盯住山下面。待妇人身后的亲兵不满众人眼光太失礼,重重咳嗽一声,这时大伙儿才看清这女子不凡,这身甲胄却无配挂腰牌,而且军中怎么能有妇人,还是披着甲的妇人。
大伙儿立时想到,只有主将不用配挂腰牌,而且他们听说守龙须堡的白杆兵,那个主将就是个妇人。
众人这才稀里哗啦下跪请安。妇人正是明末出名的女将秦良玉。
秦良玉只停留了一小会,她又顺甬道朝南而行,虽是妇人,却身法矫健,攀爬高低石阶,偶尔手脚并用,终于流了一路汗水,来到一高门关卡前,门楼上书写望锦关。她命守门将士开门,那守将却道:“回秦先锋,上头有命,此地不准通行。”
“我有尚方宝剑,你可知我能当场将你斩杀。”秦良玉怒道,亮出腰间黄灿灿的佩剑。
“秦先锋,你可以杀我,可我还是不能让你过去。”这守将却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
秦良玉却也是毫无办法,如今她的粮草全赖辽东镇补给,若是跟辽东镇闹翻,注定吃不了兜着走。轻咬嘴唇,忽然换了一副讨好的脸,娇声说道:“这位哥,你瞧,我只身过去看看,锦州城下是何动静,与我部生死息息相关,这一场败战是否危及锦州,我总该去亲眼看了才能心里有底,我们皆为吃大明皇粮的同袍,如何不能稍微通融一二。”
这守将吃了一惊,不由打量秦良玉,只见这娘们身子长手长脚,很是匀称,虽然年纪不小了,却身材妙曼,尤其脸上那略带睥睨寒霜的双眸,真是别有风姿,心说:把这娘们压在身下该有多爽。但随后就清醒过来。可惜,这不是他这等下人能享的福气。便道:“军令如山,放你过去,我人头不保,秦先锋不要为难小将。”
听了这话,秦良玉脸色微变,这意味着王朴凶多吉少,锦州城下将有针对他的大阴谋。
却说王朴终于与大部队汇合,至锦州城下,他率军靠向城门,只见城门紧闭,不禁蹙眉,心说:“不先行开门,等一会还要费劲叫门,岂不浪费时间。”不过回头看一眼,东虏追兵还没赶来就释然了,这些胆小鬼被一场大败吓破了胆,连城门都要我亲自上前去叫开。这么大的城池,还怕我几百人挣它不成。
只听城头上,噗噗噗,一排火炮吐出火舌,王朴只来得及发呆,身边一片血沫横飞,城上的守军居然朝他开炮。王朴脑海里嗡嗡作响,一种很不妙的预感笼罩心头。
他心里迅速过了一遍,排除掉锦州城已经失陷这种可能,那就是只剩下两种可能,第一误以为他是敌军,伪装成神甲营,还有,一种可能,王朴不敢想下去了,这,这难道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他的天罗地网。
东虏和辽东镇勾结在一起了。
不可能,不可能。王朴清晰的记得,此刻的辽东镇还算对大明忠谨,祖大寿守大凌河也是山穷水尽后,把能吃的人都吃光了才投降,而且后来又从东虏逃了回来。
“等等,祖大寿投降被俘后,又从东虏逃回来,又逃回来。”王朴茫然间只有一个念头,这个故事太离奇了,难道有猫腻吗。
“大人,快撤。”陈士良在耳边吼了一声,王朴回过神来,连忙下令撤退,在城头无数火炮的碾炸下,他的神甲营骑兵死伤惨重,一瞬间就去掉了三分之二。
望着刚刚还与他并肩破敌的同袍们,如今却在地上哀嚎,王朴从未有过如此坚决的心,他要弄死吴襄吴三桂这对贼汉奸。
才出火炮射程,望着一众灰头土脸的将士,眼神中读出了死志,彼此都知道他们已经没有活路了。
陈士良道:“大人,你坐我的马去塔山,海边有我们的船接应,记住是有烟囱,冒烟的船,不要认错。”
“那你们。”王朴十分不忍,因为他的无能,这会儿马力都消耗殆尽,他们都逃不出去了。只有陈士良因为是个谋士,他没有来回折腾马力,所以他的马还算是半新的马,再跑个三十里不难。
“大人,我们断后,以后请照看一下我们的娃。”将士们已经都有了死战的决绝。
但是陈士良是个文人,他可是一个当官的,还是大贪官,可不想死,笑骂道:“断后个鬼,我们上那座山。”他朝龙须山一指。
听陈士良这样说,王朴稍微减轻了负罪感,只好道:“大伙儿可都要活着,回去,我每个人封一份红包。”
“大人快走吧,别墨迹了。”陈士良催促道。
王朴点了点头,策马朝塔山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