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雏鸟出山
云梦山的秋天，漫山遍野都是带霜的红叶，溪水涓涓，载着落叶下山。潭影幽幽，香残玉簟；秋高气爽，鸿雁长飞。
小坷已经长成一位亭亭玉立、才貌双绝的女子，不施粉黛，不藏心机，如空谷幽兰。
“鬼谷先生！”江坷走到鬼谷子面前说道，“请尝尝这道菜，猜猜是谁做的？”
鬼谷子笑着接过来尝了一口，赞叹道：“是鬼谷婆婆做的？哦，是你做的啊！坷儿的手艺又精进了，我竟分不出来。坷儿，你来云梦山几年了？”
“八年了。”
“我也好想吃啊！”一旁的诸葛闵眼馋地看着，那眼神仍然像个孩子。
“想吃的话，跟我来吧！”
诸葛闵高兴地跟着小坷走了。
吴通单手拿着酒葫芦走来。
鬼谷子看着吴通说道：“吴通啊，你的两鬓似乎生出了几根白发啊！”
吴通一只袖口空空，另一只手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说道：“哎！几度春来秋去，青丝也就成白发！连那诸葛闵都已经长大了呀！”
鬼谷子看着天上的飞鸟说道：“是啊！八年了，雏鸟也该学会飞了！”
洛神坊
司马瑾已至弱冠之年，终于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坚毅。时间没有冲淡他的记忆、消磨他的意志，反而使他更加坚定报仇的信念。八年来，每个晚上他都无法安然入睡，痛苦抽空了他的生命，支撑他活下去的不是爱，而是恨，是复仇的信念让他的生命变得有力。死，他不是没有想过，活着对他来说，比死更难。痛苦不断引诱着他跳入死亡的深渊，仇恨又不断把他拉回生存的悬崖，他的灵魂就悬于深渊与悬崖之间，没有重量下去，也没有力量上来。
八年了，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了能力，觉得自己可以回到那个地方，手刃仇敌，挣脱梦魇，血祭亡灵。
司马瑾来见洛神子，他决定要离开云梦山。
洛神子听完司马瑾的话点点头，四年来，司马瑾已把她能教给他的东西都学会了，作为师父，洛神子很清楚司马瑾的天赋和现在的能力。自拜入洛神坊以来，司马瑾从未有半点偷懒或倦怠，每日拂晓，只要能看得清东西，他便起床练剑，一直练到日暮黄昏，鸟倦飞还。洛神子相信司马瑾现在一定可以完成他想要报的仇了。
“你真的决心要离开云梦山了？”
“是的。”
“为了报仇，你有可能会死掉。”
“人都有一死，有些事，比活着更重要！”
“八年了，你从来都没有忘记复仇。”
“是，从来没有忘记过。”
“如果有人要阻拦你呢？”
“谁也拦阻不了我，我会杀掉一切阻碍我的人！”
“你天赋异禀，悟性极高，本来你可以有另一番作为，可惜啊，真是可惜！”
“无所谓可惜，我不会为了贪图名利，而忘记过去。”
洛神子很清楚司马瑾身上的那种执念，那种执念也是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现在却失去了的。
“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要收你做弟子吗？”
司马瑾摇摇头。
“我本是想等你长大以后，让你去鬼谷杀掉吴通的徒弟，让吴通痛苦一生……现在我改变了主意。”
洛神子叫来了萍儿。
“到我房间里，把那把剑拿来。”
“是。”萍儿转身走向室内，很快萍儿带着一把青色长剑出来，交给洛神子。
洛神子道：“此剑名曰倚天，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是魏王曹操的爱剑。后陈王曹植又赠与师祖。你今下山报仇，要杀的人，要做的事，都非比寻常，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我将此剑传于你，无论成败，都不算玷污了此宝剑的名字，也不枉你我师徒一场。”
司马瑾接过倚天宝剑。
洛神子道：“君子有仇必报，阖当如此，但你此去将是九死一生，想好了的话就去吧！去做你决定好的事！”
司马瑾最后向洛神子施了一个师徒之礼，转身决绝而去。
洛神子叫过萍儿，让萍儿去鬼谷把自己与司马瑾的话一字不拉地告诉诸葛闵。
萍儿不解地问道：“那诸葛闵不会去拦阻他吗？”
洛神子冷笑道：“已经没有人能拦得了他了，除非杀了他，或者，被他所杀！”
司马瑾收拾好了行礼，一个包裹，一把长剑，正巧撞见萍儿。
司马瑾道：“谢萍姐姐这四年来的照顾，此去洛阳，恐不能再见，瑾就此拜别！”
萍儿道：“可否帮我一个忙？”
司马瑾想了一下说道：“萍姐姐说吧，只要不是让我留下，我一定办到！”
“你说你要去洛阳，你若遇见秦婴，请告诉他，洛萍在云梦山等他回来！”
司马瑾拱手道：“诺。”
“你一定会把话带到的是吗？”
司马瑾点头道：“萍姐姐放心，答应你的事，一诺千金。”
萍儿笑了，眼若绽开的桃瓣，不过很快，萍儿不免为司马瑾忧虑起来。
“洛神子说你此去九死一生。”
“即便是十死无生，我也要去！”
萍儿从司马瑾炯炯的眼神中看到了她从来没见到过的凶煞，是与秦婴温和的目光完全不同的冷峻。萍儿这时明白了洛神子的话是对的，眼前的这个男子谁也拦不住，除非杀掉他，否则只会被他所杀。
司马瑾对萍儿作了一个揖，以感谢她四年来的照顾，这是司马瑾自遭到灭族之难后作的第一个揖，只有在这云梦山中与纯净如水的女子相别时，才能让背负着仇恨的司马瑾在刹那间与代表以往贵族的繁文缛节冰释前嫌。
司马瑾转身离去，没有一丝的犹豫。
淇水汤汤，司马瑾来到淇水边，沿着河岸向上游走，不远处便是渡口。虽说是在云梦山中住了八年，司马瑾却是第一次独自来到淇水。司马瑾拔出长剑，剑身与剑鞘摩擦的声音清脆绵长，合剑时声音短促清亮。
“司马瑾！”
司马瑾回过头，看见了诸葛闵，远远追来。
“你来做什么？”
“我想要阻止你现在去报仇，你知不知道你此去将会是九死一生？你，你很可能会死掉！”
司马瑾冷哼一声道：“八年前来到云梦山时我就已经死了。”
诸葛闵没有听懂他的话：“你在说什么呀？你不是一直都活着的吗？”
司马瑾看着诸葛闵，眼神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厌烦。
“你失去过亲人吗？你懂得八年来每一天都活在仇恨里的滋味吗？八年前我就恨不得杀了那些人，时间不会平息怨念，只会把怨恨喂养得更加凶狠！生死对我来说毫不重要，我跟你不同，你什么都不懂！”
听到司马瑾的这些话，诸葛闵一时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去了解过司马瑾，他知道仇恨是痛苦的，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多痛苦。
“我知道你要去报仇，我跟吴通师傅还有夫子都会帮你的！”
“吴通？那个只会喝酒的酒鬼？他会帮我什么？在云梦山浪费时间吗？”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吴通师傅？”
“我说过你什么都不懂，他亲手杀死自己的兄弟，害死洛神子的师傅，所以洛神坊与鬼谷才有这些恩怨，你知道吗？”
“这，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对我对你，都很好！”
“很好？在鬼谷涧的那几年吴通教过我什么？他从来没有当我是他的徒弟！他只是一个因过错和无能而自暴自弃的酒鬼！”
“不是的！他为了救你，在洛神坊砍断了自己的手臂！”
“胡说！”司马瑾根本不相信。
“没有胡说！”诸葛闵抢着说道，“他对你才是关心最多的，他怕你练剑噬血入魔，失了本性，才不教你剑术，只教你磨练心性。后来你遭了毒手，吴通师傅为了向洛神子求解药，自断一臂，洛神子这才答应救你！”
“你！”司马瑾有些惊异，这些事，洛神坊的人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但是他去意已决，更不会感激吴通。
“是又怎样？”
“什么叫是又怎样？”诸葛闵不明白司马瑾的话。
“你说这些，以为我会感激他吗？我依然很讨厌他！我所学到的一切，都不是他教给我的，他在我眼里依旧是一个无能且自暴自弃的酒鬼！”
“不许你再这样侮辱师傅！否则……”
“否则怎样？拔剑吗？我差点忘了，云梦山的这些年，我一次都没有赢过你。不如你我今日再比试一次，你若输了，就不要再管我的事，离我越远越好！”
“我若赢了，你便随我回去！”
“你是拦不住我的，除非你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但是我一定能阻拦你！”
面对纠缠不休的诸葛闵，司马瑾的目光变了。
“可以！你要全力以赴啊！否则可能会被我杀死，我不会手下留情！”
司马瑾先拔出了剑，剑指淇水一边。
诸葛闵本能地感受到了一股杀气，也拔出了剑，剑指云梦山岩。
诸葛闵先发制人，带剑冲向司马瑾，司马瑾脚踏九宫飞步，侧身躲开，诸葛闵一连刺了七八剑，司马瑾身体却如风中之柳，诸葛闵的剑没有一剑刺中他。突然，司马瑾用了一式洛神剑术里的“莲移乍刺”，手腕一转，剑锋横扫而来，诸葛闵向后一跃，却发现自己中了司马瑾的计，司马瑾料到诸葛闵会向后跳起，所以几乎同时，司马瑾飞身刺向诸葛闵，诸葛闵脚下借不到力，勉强单手举剑来挡，肩膀却被司马瑾的剑刺穿了。
诸葛闵没有想到司马瑾的剑会这么快。
司马瑾看着诸葛闵不知死活的眼睛，没有下杀手，收回了长剑。
“你走吧！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再阻拦我，我真的会杀了你！”
“我答应了小坷，要带你回去，我说到做到！”
司马瑾看着诸葛闵，只见他闭目蓄力，这正是吴通教给他的鬼谷的不传之密——云梦体术。
气劲注入了诸葛闵全身每一寸肌肉和神经，连毛发也倒竖起来。
诸葛闵握紧长剑，与司马瑾再战，这一回，诸葛闵的剑奇快，司马瑾只有招架之力，一时没有出手反击的机会。
两个人的剑拼在了一起。
拥有云梦体术的诸葛闵，一时间确实难以被击败，司马瑾不愿跟他做过多纠缠，于是推开诸葛闵的剑，与诸葛闵暂时拉开了距离。
“你这么想死，那就一决生死吧！”说着，司马瑾也闭目蓄力，亦施展出云梦体术，一时蓬发飞扬。
诸葛闵目光虽然凶狠，却无杀气，他还不懂得司马瑾眼神中的那种决绝，这种决绝使得他的剑的剑更加冷酷无情。
司马瑾气血上涌，感受到了云梦体术结合九宫飞步所带来的威力，诸葛闵已经完全不能伤到司马瑾了，连衣服都碰不到。在诸葛闵眼里，司马瑾的身影仿佛是数十根柳条在风中舞动一般，根本无法刺中。
而司马瑾则每一剑都刺中了诸葛闵。
就在诸葛闵为避其锋后退一步时，司马瑾突然一跃而起，一剑劈向诸葛闵的头，诸葛闵眼睛虽能看清，但是身体却来不及闪躲，头部本能一躲，举剑拼死来挡，只听“当”的一声，诸葛闵的剑断了，司马瑾没有收手，一直将剑砍进诸葛闵的肩骨里数寸深。
诸葛闵手握断剑，看着司马瑾的眼睛，身体被强大的力量压得跪在了地上，鲜血不停地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司马瑾杀红了眼，大喝一声，动了杀心，于是抽回长剑，一剑砍向诸葛闵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吴通飞身赶来，全力挡下了司马瑾的这一剑。
司马瑾又加了些力道，吴通用尽全力弹开了司马瑾的剑，诸葛闵伤口太深，失血过多，脸色发白地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你也是来阻拦我的吗？”
“不，我只是来救我的傻徒弟。”
司马瑾的头发垂落下来，云梦体术的效果消失了。
司马瑾看到吴通断臂，问道：“你的手臂真的是为了救我而断的？”
“对你我来说，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为了救我而自断一臂，你现在一定后悔了吧？”
吴通单臂扶起诸葛闵，说道：“救你是因为我答应过别人要保护你，仅此而已。现在我要去救另一个傻徒弟！”
“我不会感谢你的，因为你从没有把我当成过你的徒弟！从我踏入云梦山的第一天起，你看我的眼神就是厌恶！从一开始，你对我就充满了敌意！”
吴通背起诸葛闵，说道：“在你眼里，只有我对你是充满敌意的吗？从你来到云梦山的第一天起就满心仇恨，从一开始你就用戾气把自己的内心封禁起来，在你眼里，所有人对你都是充满敌意的，除了诸葛闵，你要感谢他，他是你为数不多的朋友，他是在阻止你掉进罪恶的深渊，只不过他太笨，用错了方法。我见过跟你一样的人，所以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仇恨被我或别人杀掉！保重！”
说完，吴通背起昏迷中的诸葛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