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7章 自此别过
秦婴三人逃回了金谷园,石崇听说秦婴等人半路遇到伏击,十分震惊,急忙命金管家找来医师给秦婴、李龙包扎伤口,并让金管家为司马瑾安排了隐蔽的住处。傍晚,裴楷与裴俊赶回了金谷园,秦婴向裴楷讲述了在洛阳两遭伏击,又险遭官兵捉拿。
裴俊问秦婴:“竟然有人能伤到你?真的有人用剑比你还要快吗?”
秦婴点点头道:“他叫刘献,很难说谁的剑更快,但是他拥有我以往从未见过的杀人技。还有一个叫武尊的人,善使一支方天画戟,有鬼神难测之力,我险些死在他的手上。如果你在洛阳遇见这两个人,一定要倍加小心!”
“刘献、武尊?”裴俊听后脸上没有惧怕,反倒显出兴奋,“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呢!拥有这样的实力,明明可以在洛阳出人头地,却要隐姓埋名。”
裴楷捋须说道:“这样的人更加危险!他们在洛阳故意隐藏实力,只怕是有其阴谋和目的,看来,有人非要取司马瑾的性命不可,洛阳你们已经呆不下去了,金谷园现在恐怕也不安全了,你们必须尽快离开,最好明天就走!”
李龙反问道:“明天就走?可朝廷明明已经下诏为汝南王平反,恢复公子瑾名誉,难道要放弃这些吗?”
“不放弃的话,可能连命都没了!”
李龙心有不甘地说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楚王已经死了啊!只要能见到皇上,还是有机会的吧?”
“杨骏被灭,汝南王全家被杀,楚王不过是一个替死鬼罢了!皇上现在也是受人摆布,即使你能活着带他进入朝堂见到皇上,但早晚也会死在洛阳啊!”
“到底是谁非要赶尽杀绝,取小公子的性命不可呢?”
裴楷道:“一个权势很大的人,能把洛阳变成了险地的人,不管他是谁,都不是我们现在能够与之抗衡的!我已经与石侯商量好了,明日一早,由秦公子护送你们到洛水边,再由洛水坐船离开洛阳,就去秦公子说的那个地方,云梦山!”
此时石崇走了进来,对李龙说道:“金管家会为你们安排好车马和船只,明早寅时一刻,你们赶到洛水西岸的渡口就好。”
李龙拱手拜谢道:“李龙替汝南王殿下及小公子叩谢侯爷和裴公的恩情!”
秦婴道:“只怕我们这一走,裴公在洛阳会有危险!”
裴楷微微一笑道:“老夫已将生死看淡,并且我也已决定离开洛阳,回河东去,朝中有张华、裴頠就够了,我身边有裴俊护我,你们不用担心,保护好汝南王的遗孤才是大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裴公放心,秦婴一定会保护好汝南王之子!”秦婴转而想起一件事,问石崇道:“秦婴有一件事相求侯爷,我可否带江离、江坷两个孩子一起走?”
石崇想了一下说道:“如果她们愿意,当然可以!不过,比起吉凶难料的逃难,我这里会更安全。我们不便于此久留,你们早些休息吧。”
石崇说完后,与金管家吩咐了一下,便与裴楷一起离开了。
晚上,江离铺好床,准备睡觉,江坷从门外跑进来。
“姐姐,姐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明天,秦婴大哥会带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纷争,没有战火,没有饥饿的地方!”
“真的吗?那是哪里啊?”
江坷摇摇头笑着说道:“不知道,听说挺远的,坐船要坐一天呢!反正跟着秦婴大哥不会有错的!”
“是啊。”江离点点头,然后掏出一个名符在手中晃了晃问道:“你看这是什么?”说着江离把一个名符递给江坷。
“名符?”江坷一眼就认了出来,待她接过名符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铁制的,名符背面右下角竟然刻着江坷两个字。
“上面还有我的名字!还是铁制的!”
江离笑着说道:“嗯,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是平民了,从今天起,你在洛阳有身份,也有地位!”
江坷高兴道:“太好了!那你呢?你也有吗?”
江离点点头:“我当然也有啊!”
“我们又不是皇亲贵胄,你是怎么弄到的呢?”
江离说道:“是侯爷帮我们弄到的,他把我们的名字写进一家没落的士族家谱上,于是我们也就有了这个名符。从今以后,你我再也不会被人当做奴婢了,你我都是贵族人家的小姐了!”
“他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
江离没有回答,只是嘱咐道:“明日一早,你就要随秦婴大哥他们离开洛阳,你要照顾好司马公子和自己……”
“那你呢?”
“……我会留下来。”
江坷什么都明白了,一把将名符仍在床上,说道:“我不要这个名符,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不要名符!”
江离忍了一下眼泪,笑着解释道:“人多反而不便,万一遇到什么事,秦婴大哥没有办法同时保护我们三个人,我们两个最好还是留下一个,小坷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这里吗?”
江坷说道:“不要骗我了!你是为了这个名符才要留下的吧?如果是这样,这个名符,我宁可不要!”
江离说道:“有了名符,我们才有资格留在司马公子身边呀!有了名符,我们才能跟许多人做朋友。”
“不,我不要这个名符!如果你不走,我也不走!”
“小坷要替我照顾司马公子呀!”江离双手抓着江坷的肩膀,眼中带泪,神情认真到了极点,在江坷印象中,江离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过,几乎要生气了。
江离继续说道:“我想要名符!有了名符我们才能说我们想说的,做我们想做的!有了名符,你才能留在司马公子身边!无论你怎么想,司马公子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要报答他,何况我知道其实你并不讨厌他。”
“你是为了司马瑾才要这个名符吗?那我告诉你,我讨厌他!”看着江离眼含泪水,江坷鼻子一酸,也湿了双眼。
江离看着江坷笑了一下:“我们两个,谁都骗不了谁。我不是为了他才要这个名符,而是为了你!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十分要强,从不觉得自己出身卑微,也不肯低下头跟人说话,甚至连作揖也不肯学。你这样的性格,如果没有名符,没有身份地位,怎么能行呢?”
“我不在乎!”
“我在乎啊!因为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最最疼爱的妹妹!”
江坷看着姐姐江离,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江坷哭着说道:“姐姐……我真的不想离开你啊!”
“我知道。”江离点点头,抚摸着江坷的头发继续说道:“等安顿好司马公子,小坷你可以跟秦婴大哥一起回来。”
江坷点点头说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你先要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司马公子才是呀!”说完,江离像以往那样抱过江坷喃喃道:“谢谢你呀,我的妹妹。”
谢什么呢?谢谢小坷听了江离的话,还是谢谢小坷代替江离照顾司马瑾?小坷垂着双臂,依偎在江离的怀里,俨然依偎在一个小母亲的怀中,流着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谷园依旧夜夜笙箫,石崇如往常一样正在楼台上赏舞,水月楼台上歌舞不绝。
金管家走到窗边,这时一个男子从窗外翻身而入,没等金管家开口,先用剑抵住了他的喉咙。
石崇身边的死士见状纷纷挡在前面,石崇本人倒是毫不慌乱,喝了一口酒,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子,借着火光,只见对方头戴简竹刘氏冠,身穿暗红色上衣,腰间系一条少见的黄色腰带。
石崇说道:“来金谷园的都是客,收起剑吧,我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钱解决不了的。即使是皇帝给你的赏赐,也不会比我给你的赏赐更多!”
男子笑道:“我是爱财,但是今天我只是受人之托,带一句话给你。”
“说吧!”
“司马瑾必死无疑,不要跟晋国最有权势的人为敌,就算你石崇富可敌国,阴养死士数千,也抵不过一纸诏令!”
石崇冷冷说道:“真的是皇帝的诏令,我又怎么敢违背呢?如果只是打着诏令的幌子,持矫诏号令天下,那就是犯上作乱了!”
“权力不够大,才叫做犯上,到达顶峰的权力,说的话,和皇帝诏令又有什么区别呢?”说完,男子放开了金管家。
石崇身边的侍卫想要杀过去,被石崇拦住了。男子看着石崇诡异地一笑,然后翻过栏杆,跳下楼台,消失在黑夜中。
翌日,丑时刚过,东边的天空还没有亮,金谷园内一片沉寂,金管家小心谨慎地将秦婴等人从侧门送出府门外,裴俊与妻子司马姝正在门外候着,司马姝是汝南王的女儿,也是司马瑾的姐姐,如今汝南王府满门被杀,自己的弟弟司马瑾被迫逃离洛阳,司马姝心中十分难受,冒着危险前来送别,看到司马瑾这唯一的亲人,司马姝再也忍不住了,一边抽泣着一边将他抱在怀中。
裴俊与秦婴像知己一样叙别。
裴俊对秦婴说道:“路上要小心,在我没有赢你之前,一定不能死掉!”
“你也一样!你的剑虽然很快,但要相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不久后我也要离开洛阳了!”
“不知道我们是否还会再见。”秦婴淡然的笑着,没有为分别添加任何悲情。
“当然会再见!我们还没有分出高下啊!”裴俊也是淡然一笑,他的笑也淡化了离愁。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啼哭声,很快哭声就停了下来。
裴俊看了一眼啼哭的方向,然后对秦婴说道:“那是我的儿子,我给他取名叫裴逸,我并不希望他长大以后入朝为官,我倒是希望他以后在剑术上可以名扬天下,所以你可否帮他取一个字?”
“裴逸吗?做人做事都要飘逸自在一些的意思吧!既然他的父亲喜欢剑,那就叫剑尘吧。”
“裴剑尘吗?我很喜欢……”裴俊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秦婴道:“那次交手以后,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话:每一次拔剑要抱着必死的决心。我并没有完全体会这句话的意思,临别之际,你还有什么赠言吗?”
秦婴道:“如此,我将我老师对我说过的话,转赠你吧:你手中握着的是自己剑,也是自己的命。”
裴俊点点头,问道:“将自己的命紧握在自己的手里……似乎明白了,你的老师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时间不早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将何时归来?”
秦婴想了一下,答道:“一年吧!一年之后,我一定会回来!”
“好!那我们就约定一年以后,我也会回洛阳,到那时候,我定要跟你好好比试一次,在剑术上一定要分出高下!”
“那就自此别过吧!”
裴俊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当他注视着秦婴的眼睛时,感觉秦婴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觉得他和秦婴都明白,他们能用眼神互相看穿对方的内心,对他们来说一个眼神所表达的比用语言表达的更多,所以对视一眼,相视一笑足矣,而无需多言。
秦婴看看天色,不再耽搁,匆匆辞别金管家和裴俊。裴俊拉开了紧抱着司马瑾的司马姝,秦婴和李龙带着司马瑾、江坷上了马车,司马姝递给秦婴一个包裹,里面满是金银细软,心中有万千嘱咐,终于只能化成一句托付的恳求。秦婴点点头,一刻不敢耽搁,驾车离开了金谷园。
江离站在楼台上,双手捧着那块从司马瑾的脖子上取下来的那块五彩凤凰玉紧贴在自己的胸口,她泣涕遥望着那辆载满她牵挂的马车渐行渐远,在一片寂静中好似听得到车轮滚动的声音。她不知道会不会与他再见,更不知何时能再见到他,她为司马瑾祈祷平安,为小坷离开这里而高兴,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看到小坷长出了翅膀,而自己所在的地方,却变成了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