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语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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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帆布球鞋

市面流行帆布球鞋,已有一段时日了。街头,常有年轻人穿着炫目的球鞋,风一般地走过。每每钦羡之余,就会想起自己追梦白球鞋的轶事。

我就读的小学是教堂改建的,洋人比较注重文体吧,就比别的学校多了架钢琴与一副篮球架,能玩并不单单只是砖头搭的乒乓台了。

也许是基因的关系吧,我从小个子就比别人高些,在五年级进了班级篮球队。一放学就站在篮球架旁,苦练“三步上篮”、“立定跳投”等等。

当时的男生大多穿的是“解放鞋”,仿军鞋的样式,鞋头粘了半月形的胶,现在则成了民工鞋。

“流行”这种鞋,一是便宜耐穿,好像两元多点就能买上一双。男孩子的脚头重,又喜欢到处乱踢,一双布鞋只要三五天,鞋前头就开“天窗”了;二是晴雨两用又耐脏,一年至少有三季可穿。

20世纪60年代初,百姓间的贫富差距可忽略不计。但再平均主义,社会也会有差别,这在鞋上就体现出来了。

《岁寒犹有傲霜枝》作者:赵钲

当时,上海出了种球鞋,全白帆布作面,浅黄的橡胶底,很软,一弯就360度了。说简单点,就跟跳芭蕾舞穿的鞋一样。粗略的差别在于,白球鞋是一边四个孔系带的,跳舞鞋好像是两根长带往后系的。

球队有一二个同学穿上了,用现在的话来说,是特别的有范儿。他们运球更快捷了,弹跳更有力了,好像自信心也更足了。比赛起来,只觉得满场都是白球鞋在飞舞,自己在球场边常常盯得眼睛发直。拥有这样的一双球鞋,恐怕就是我当时的最高理想了。

下决心“见贤思齐”。

向家里要钱是绝没有门的。老妈一人养着外公、外婆和我,还有乡下的舅舅要照顾,入不敷出。当时自己年龄也小,更没小工可打。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吃早点!

还算小康之家吧,一副大饼油条加一碗淡豆浆,是我的标准早餐。大饼2分油条3分豆浆2分,加起来是7分。虽然甜大饼甜豆浆各贵了1分,虽然本人很喜欢吃甜的,但那时的一分钱真非同小可,平时决计是不吃的。

现在,为了球鞋就更委屈自己了。先省掉的是豆浆,后来油条也不吃了,改吃2个大饼,这样一天能省3分钱!记得最后几天,连大饼也只吃一个了。克扣了自己多少日子算不清了,真的是为了白球鞋,节省我的每一枚铜板!

终于,终于有一天,凑齐了12元5角(没记错的话)。在一个下午不上课的星期五,跑到了宁波最热闹的东门大街,在最有名的“老三进”鞋店中,直奔目标要了这双白球鞋。

买到后还舍不得穿,回家看了几次,最后塞进书包中,想着明天约几个同学打球去。

是夜,很幸福地早睡了。

梦里还在笑着的我,却被半夜才从单位开会回来的妈妈叫醒了!

原来,她发现我书包鼓鼓的就打开了,一看是双崭新的球鞋不由地呆住了,于是想要问个明白。外公、外婆也被惊醒了,坐在我的床边,很严肃地看着我。

妈妈很耐心地劝说我:阿国,你这鞋是从哪里来的?你人还小,不懂事,人家的东西不能要,这么贵的东西更不能要。如果错拿了人家的东西也告诉我,妈妈明天去还给人家。这样反反复复地说了好几遍。

我迷迷糊糊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听了几次才明白,原来家里以为我是偷了人家的东西!天哪,这太冤枉了,我可是饿了不知多少天的肚子才换来的。

我真的醒过来了,大声地对妈妈说,不是的!不是的!这是我自己买的!

妈妈瞪大了眼睛,像不认识我了。外公、外婆也不相信我!妈妈说,我知道我们家阿国是不会说谎的,你好好告诉我,错拿了人家的,我们还给人家,向人家认错就可以了,你快点告诉妈妈!妈妈真的急死了!

妈妈,真的,是我买的!我更大声地说!

啪!一阵热辣辣的痛从脸上传来。啊,妈妈打我?!妈妈从来不打我的呀!还打我耳光,还那么重!我号啕大哭,怎么也不开口了。满腔的冤哪!

还是外公,等我稍稍缓点的时候就说,那你倒说说看,你这买鞋的钱从哪来的呢?冤枉随着刚才的放声大哭也散去了一些,我就抽泣着,断断续续说了少吃早点省钱的经过。

妈妈听着听着,眼圈一红就抱着我的头大哭了:你为什么早不跟妈妈说呀,为什么自己这样省钱呀!又摸着我还“印”着指印的小脸说,痛吗?痛吗?看着,看着,又抱着我哭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一家人一起吃早餐。

妈妈把那双白球鞋拿了给我说:去退掉!我们家没有条件穿这么贵的鞋。这钱你省下来的,就自己留着,还是买书看好!

我不愿去!一是舍不得;二是难为情!

妈妈的泪无声地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哽咽着说: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苦难!你阿爸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养你这样的加气包,我作孽啊!早知道这样,早点送给人家好了!

一个小男孩,帮不到妈妈,也撑不起家,就不给她添乱吧。我拿上鞋,一步一挪地去那家“老三进”了。一路上流着泪,为我的白球鞋,为我的球鞋梦,为妈妈的责骂……

“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苦难!”这话烙在心里了,鞭策我至今。

(原载2012年5月25日人民网记者博客,

后载2015年1月《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