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庇姑娘(诺贝尔文学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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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特雷庇姑娘(6)

警察回答:“无所谓,无所谓,只要能带他走,不用考虑任何方式。请快给他包扎吧,记住能扎多紧就扎多紧,不要浪费时间,咱们得立刻上路。今晚有月光,再找一个小伙子为我们领路就可以了。莫尔查,你现在就出去将那些马给咱们牵过来。”

两个密探之一接到命令后马上拉开门向外走,结果却被眼前意想不到的景象吓呆了。原来一群村民已经将外屋占领,为首者就是那两名走私客。门打开时,费妮婕正在对他们讲话。此时,她来到门口郑重宣告:

“先生们,请你们立刻离开这间屋子,将伤员留下,不然的话你们就不会再见到皮斯托亚。自从我费妮婕·卡塔涅奥成为这儿的当家人,这所房子里从不曾发生过流血事件,希望上帝保佑永远不出此类可怕的事。你们也别打算再上此地来,就算是人更多一些也不行。你们也许会记得此地有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两面峭壁中间的石梯窄到了仅能容一个人往上爬。那么险要的口子仅凭一个小孩子就可以守住,他仅需让遍地都是的乱石向下滚就可以啦。在这位先生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之前,我们会派人在那儿放哨。没错,你们就滚回去吹嘘你们的英雄业绩吧,你们欺骗了一个女孩子,还打算将一个受了伤的人杀死。”

三个密探的脸色慢慢发生了改变,当姑娘一讲完,屋子里呈现一片肃静。突然,三个家伙如同听到口令一样,同时将一直藏在衣袋里的手枪拔出来,警官极其冷漠地说:“我们是凭法律的名义来的。你们自己不尊重法律,甚至还要妨碍他人执行法律吗?你们倘若逼得我们运用武力维护法律尊严,那么你们中会有六个人就此送命。”

一阵低语从村民中传出。“安静,朋友们!”姑娘用坚毅的声音喝道,“他们没这个胆量。他们清楚,倘若杀死我们中的一个人,他们就要加倍偿命。他自己讲起话来就像一个大傻瓜。”她又转过脸去对警官说,“你们脸上全写着害怕两个字,这至少说明你们还没糊涂。识相点,快逃命吧。路给你们留出来了,先生们。”

她向后退一步,用左手指着房门。三个家伙低声商量了几句,随后就沮丧地穿过激愤的人群,在越来越响亮的唾骂声中溜出房去。医生也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跟上去还是留下,直到姑娘威严地将手一挥,他才仓皇地去追赶其同伴。

屋内发生的整个这幕,都被欠起身来的菲利浦看在眼里,他不禁因惊讶而张大双眼。此时,老婆子再次走到他的床前,为其整理好枕头,对他说:“躺下吧,孩子!危险消除了。再睡一会儿,可怜的孩子,睡吧!我齐亚鲁加老婆子会为您守着的。再说,您相当安全,因为有咱们的费妮婕保护着您,她真的是好样儿的!睡吧,快睡吧!”

随后,她哼起简单的催眠曲,如同哄婴儿一样哄其入睡。而他呢,则呢喃着费妮婕的名字进入了梦乡。

菲利浦在山上一住就是十天,因为有了老婆子的看护,他在夜里睡得十分香甜,白天就可以坐在门口享受着山里的新鲜空气与安静。在他可以提笔后,他马上写了一封信,让一个小伙子送到波洛尼亚去。次日,回信来了,不过消息究竟是好还是坏,别人根本无法从其脸上发现。他只和守护他的老婆子以及村里的小孩子打交道,其余的人一个也不讲话。至于费妮婕,也只有当她每逢晚上在火炉旁吩咐各种事情时,他才得以与其见一面。要知道,她一直是天亮就出门,然后全天待在山里。而在此之前她并不是这样的。

关于此点,他是偶然之间从别人的谈话里才知道的。即便是姑娘在家的时候,他也找不到可以与她交谈的机会。不过从其举动判断,她好像彻底忽视了菲利浦的存在,她的生活好像又完全恢复了常态。唯一的不同就是,她的脸色如今冰冷得如同一块石板,不但面无表情,而且目光也阴沉沉的。

一天,菲利浦在好天气的诱惑下,去到与平时相比距离房子更远的地方。在新焕发的生命力的驱使下,他又一次走下一个缓坡。当他转过一处山谷时,费妮婕猝然进入他的视野——她正坐在一股山泉旁边的青苔地上,于是他惊呆了。他看到她手把着纺车和纺锤,好像纺着纺着就陷入了沉思。菲利浦的脚步声将她惊醒,她将头抬起来,不过却一言不发,脸上仍旧是冷漠的神情,随后站起来提着纺车就要走。菲利浦叫她,她也不理,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次见面后的第二天早晨,菲利浦起床后涌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她,此时房门却不推自开了,姑娘极其平静地跨了进来。她站在门边,将手威严地一摆,让正从窗前迎着她跑去的菲利浦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她冷冷地说:“您已经康复了,我刚和老婆子谈过。她说您又有力气可以旅行啦。不过不要赶得太急,而且要骑马。明天一早请您离开特雷庇,而且从此之后不要再回来。我请求您答应我的这点要求。”

“费妮婕,我答应你的请求。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姑娘沉默着。

“那就是你要和我一起,费妮婕!”他激动得无法控制自己说。

一股愠怒之色冲上了她的眉梢。不过她还可以保持着冷静,她用手抓住门把,说:“为什么我要受您奚落?你理应无条件地答应我的条件,先生,我希望您自重。”

“是不是你打算将和着爱药的酒渗进我的骨髓,让我被你完全拥有后,你又打算将我赶走,费妮婕?”

姑娘平静地摇着头,低声说:“从此之后魔法不会存在于我们之间了。其实,早在爱药生效之前,您就流了血,于是魔力就解除了。这样反而更好,因为我也有做错的地方。咱们就不要再提它了吧,您只是答应走就行啦。我会为你准备好马匹和向导,随便您想去任何地方。”

“倘若此种魔力消失,姑娘,那么如今让我无法离开你的必定是另一种魔力,那是一种你还不清楚的魔力。就像上帝真正赐福予我——”

“闭嘴!”姑娘将他的话打断,同时因为恼怒而撅起了嘴唇,“我根本无法听进你想说的那些话。倘若你自认为欠了我的情,或者打算怜悯我,那么您就走吧,咱们之间的账两清啦。您千万不要认为我这个可怜的脑袋学不会任何东西。我现在明白了,人是无法买来的,就算付出任何代价也买不来,就算帮他出力也不行——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呀——七年的等待也好——在上帝面前,这真算不上什么事。您千万不要认为,我的不幸是您造成的。不,我的病是您治好的!走吧!记住我对您的感谢之情!”

“请你当着上帝的面回答我的问题啊!”菲利浦一边狂叫着,一边冲到了她眼前,“我也将你的爱情治好了吗?”

“没有,”她相当冷酷地回答道,“您问这个问题干什么?这爱情仅属于我个人,您没权过问,更没权支配。走吧!”

说着,她向后退了一步,跨出门槛。就在这一刹那间,菲利浦扑倒在她面前的石头地上,将其膝盖抱住。

“倘若你说的是真话,”他伤心欲绝地喊着,“那么就救救我吧,那么就接受我的爱情,让我们二人在一起吧!否则,我这颗在奇迹的帮助下才得以完好如初的头颅,便会和你这颗打算摒弃的心共同碎掉。我的世界业已成为一片空虚,充斥我生活中的只有仇恨,我不被过去的故乡和如今的故乡所接纳,倘若我再失去你,我还如何活下去啊!”

此时,他抬头看她,结果发现两行晶莹的泪珠从她紧闭的双眼中流出来,只有她的脸上还保持着冷静的神态。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呼出长长的一口气,随之将双眼睁开了,嘴唇张了两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她的身体里,生命之花又突然之间绽放了。她将腰弯下,用强健有力的胳膊将他搂起来,颤抖着说:“你属于我!我也愿意属于你!”

第二天,旭日初升,这对情侣就上了路。菲利浦想去热那亚,从而逃避敌人的暗算。这个高大苍白的男子坐在马背上,其未婚妻牵着马的缰绳。秋日朗朗的阳光照耀着他们,在他们的两旁是雄伟的亚平宁山脉,那里峰壑起伏,蜿蜒伸展;一只只雄鹰在峡谷上空翱翔盘旋;远方的大海波光闪闪。于这两位旅人而言,未来正在眼前展现,就好像远方的大海一般,是那么光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