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守山人
血玉璧在月光下发出蜂鸣时,我正在摩天岭第七座山神庙里刻碑。锋利的刻刀突然划破食指,血珠滴在“周林氏“三个字上,青石表面顿时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阿川!快看山道!“
同行的民俗学家老陆撞开庙门,怀里的罗盘指针正在疯狂旋转。我们冲到悬崖边,看见百米外的山脊上飘着列血红灯笼,隐约传来唢呐与铜铃的和鸣——与青石村志记载的“阴亲仪仗“完全一致。
更诡异的是那些抬轿人的步伐。他们每一步都精准踏在乱石尖上,月光下能清晰看见其脖颈不自然的扭曲弧度,就像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无人机跟拍到了这个。“老陆颤抖着递过显示屏。画面里,八人抬的朱漆轿子帘幕翻飞,轿中女子戴着褪色盖头,怀里的襁褓露出半截青黑手臂。最骇人的是轿顶绑着的槐树枝——叶片背面布满人脸纹路。
山风突然送来腥甜的槐花香。我摸向贴身佩戴的青铜铃铛,发现内侧的“戊戌“二字正在发烫。这是去年在青石村遗址考古时,从祠堂老井里打捞出的古物。
“他们往断龙崖去了!“老陆指着悬崖对面的山脊。那些红灯笼正逐一熄灭,仿佛被黑暗吞噬。我掏出祖父临终前给的铜烟斗,烟嘴处刻着的镇邪符咒突然渗出黑血。
当我们摸黑攀到断龙崖时,腐臭味已浓得化不开。悬崖边的老槐树下堆着七具牲畜骸骨,摆成北斗七星状。树身上钉着块褪色红绸,绸布上用金线绣着生辰八字——正是我身份证上的日期。
“这是活人祭的引魂幡!“老陆突然被藤蔓缠住脚踝拖向树洞。我抽出考古铲劈砍藤蔓,铲刃触到树皮的刹那,整棵槐树发出婴儿啼哭。树洞深处亮起两盏幽绿灯笼,映出洞壁上密密麻麻的铭文:
**周氏血裔甲子当归**
树根突然暴长,缠住我手腕的青铜铃。当啷一声,铃铛炸裂,飞出的铜片划破掌心。血液渗入树根的瞬间,地底传来铁链断裂的轰鸣,悬崖开始塌陷。
“快逃!“老陆的惨叫戛然而止。我转头看见他的头颅卡在树杈间,瞳孔里映出我背后升起的巨大阴影——那是顶缠满槐树枝的朱漆轿子,轿帘缝隙里伸出只布满尸斑的手,指尖勾着我失踪母亲的翡翠耳环。
血月升起来了。轿中传来玉石相击的脆响,与童年记忆里母亲哄睡时轻敲床沿的节奏完全重合。当那只手掀开轿帘的刹那,我看见盖头下腐烂的脸——
那是我在青石村考古时,从七号棺挖出的明代女尸的面容。
槐树根缠住脖颈的刹那,北斗卫星电话突然响起刺耳的忙音。我挣扎着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出父亲临终前沙哑的呓语:“祠堂东南角......挖开三寸......“
“小心蜃楼!“老陆的头颅在树杈上尖叫,他的舌头突然暴长缠住无人机。显示屏画面剧烈晃动,最后定格在轿中女尸掀盖头的瞬间——那张腐烂的脸竟与村志泛黄照片里的周林氏逐渐重合。
我掏出发烫的青铜罗盘,指针在“惊门“与“死位“间震颤。血月升至中天时,罗盘背面浮现出磷火绘制的山势图,断龙崖的位置赫然对应着周家族谱上的煞位标记。崖壁青苔突然剥落,露出明代工匠刻下的镇山咒文,此刻正在月光下渗出黑血。
“原来你们用无人机测绘破了封山印。“槐树精的声音从山风里渗出,裹挟着陈年纸钱的焦味,“周家初代早在一九五八年,就用黑驴皮把山魈拓片送进了地质勘探队。“
缠住右脚的树根突然浮现朱砂符文,灼烧感直窜天灵盖。考古铲脱手飞向轿帘,铲头挑落的盖头竟是半张民国报纸——头条赫然刊登着祖父年轻时带队进山测绘的新闻配图。
女尸怀中的襁褓突然睁开重瞳,瞳孔里映出整座摩天岭的倒影。我摸到腰间洛阳铲,发现金属柄上不知何时缠满坟头红绳,绳结样式与祠堂童俑手腕的缚魂扣完全相同。
“欢迎来到风水局眼。“槐树精借老陆的声带低语,“每个定位坐标都是新娘的指甲在罗盘刻痕。“
血玉璧突然从背包飞出,在月光下映出双重幻影:三百年前的送葬队伍正与现代科考队的行迹重叠。女尸的指骨插入玉璧中央,在时空涟漪中抓出个褪色的工作证——照片上的年轻学者,竟与族谱上的周家幺叔公一模一样。
当我想起老宅阁楼里的同款工作证时,山崖突然响起雷暴般的铜铃声。所有GPS定位点都在罗盘表面灼出焦痕,血玉璧背面浮现出祖父的绝笔:“甲子年卯时,破煞者当斩亲缘。“
怀中的青铜铃铛残片突然发出埙鸣。整座断龙崖开始虚化,青石村遗址的残垣从地底翻涌而出,那些破碎的瓦砾间缠绕着光纤与电缆,竟与槐树根须共生成了诡异的科技图腾。
埙鸣震碎北斗卫星的刹那,我腕间青铜铃铛突然熔化成液态。金属溶液顺着血管游走,在掌心凝成罗盘虚影,盘面“惊门“位正对着老陆头颅卡住的树杈。无人机残骸突然爆出火花,烧焦的电路板拼出周家祖坟的星象图。
“破军移位,天狗食月!“槐树精借老陆的嘴吐出谶语。女尸怀中的襁褓裂开蛛网状纹路,六十四根光纤从裂缝中钻出,与槐树根须缠绕成《河图》阵型。每根光纤末端都连着枚青铜铃铛,铃舌竟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婴儿手指。
我扯断脖颈上的红绳,铜钱应声落地摆成坎卦。血玉璧突然飞旋着嵌入崖壁咒文缺口,整座断龙崖顿时褪去山石伪装,露出布满青铜齿轮的巨型浑天仪——那些齿轮咬合处卡着七具现代装束的尸骸,正是半年前失踪的登山协会成员。
“这才是真正的镇山棺。“槐树精的根须插入浑天仪枢轴,“周家三代人用测绘仪替换了鲁班尺,把整条龙脉改造成了养煞炁局。“
女尸突然抛来襁褓,青黑手臂抓住我胎记。剧痛中浮现记忆残片:祖父戴着防毒面具在矿井深处刻符,父亲用地质锤砸碎明代镇墓兽,而童年的我正被绑在测绘仪上啼哭,背后贴着写满生辰八字的黄符。
浑天仪开始逆向旋转。青铜齿轮碾碎尸骸,血肉渗入光纤后竟化作流动的朱砂。北斗七星方位亮起探照灯,光束在云层投射出傩面图腾——每个图腾眼窝都对应着跨国通讯卫星的轨道参数。
“当年送给苏联的月壤样本里,混着雷击木的粉末。“槐树精的根须暴长成人形,面孔在历代周家男子间变幻,“现在星链计划每颗卫星都带着周家的炁。“
血玉璧突然映出双重卦象:三百年前的送葬队举着引魂幡,现代科研团队扛着信号发射器,两者在时空褶皱中踏着相同的罡步。我摸到腰间洛阳铲,发现纂文变成二进制代码,铲头正自动掘向浑天仪的生门位。
当地面裂开三寸深沟时,祖父的怀表从土中弹出。表盘背面刻着与青铜铃铛相同的甲骨文,分针逆跳回1958年位置。我忽然明白父亲临终呓语的真意,掏出考古刷扫开浮土——埋在沟底的竟是母亲的头骨,天灵盖上钉着五枚连接导线的桃木钉。
“子母煞炁连通了!“槐树精发出高频啸叫。所有光纤同时亮起红光,形成笼罩摩天岭的炁网。女尸突然将我推入母亲颅骨的眼窝,在时空漩涡闭合前,我听见她贴着耳骨的冷笑:“看看你真正的生辰帖。“
颅骨内壁刻满紫薇斗数推盘,命宫位钉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当看清接生医师签名栏的“周槐安“三字,浑天仪轰然炸成青铜暴雨。我在金属碎屑中坠落,手里紧攥着半块带芯片的血玉璧——那芯片纹路与明代镇魂符完美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