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变迁与水利纠纷:以民国以来沂沭泗流域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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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苏鲁纠纷

一、运道水量调蓄矛盾

运河上的各种闸坝,据万历《明会典》中的统计,共222座,其中闸175座,坝46座,堰1座。运河闸坝可分为拦河修建与侧向修建两大类,都有严格的启闭制度,由朝廷专设的闸官和闸夫负责启闭。贾征对运河闸坝的启闭管理的规定总结了四个方面:

①规定闸门最少积水量,“闸置官,立水则,以时启闭”《明太宗实录》卷一一六,《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第158册,第399页。②规定开放间隔时间或一次过船数。③建在与江河交会处的闸坝要根据江河汛期按时启闭,江、河消则启板以通舟,江、河涨则闭板以障流。④上下相邻各闸递互启闭,联合运用,“若潮信焉,如启上闸,则闭下闸;启下闸,则闭上闸”,此为“节缩之道”(明)万恭:《治水筌蹄》,水利电力出版社,1985年,第30页。,可防止河水消耗过快。不过“上述闸坝管理制度虽然早在永乐时代就已开始建立,但是到了潘季驯治河时已经破坏殆尽”贾征:《潘季驯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268~269页。

运河山东段向称“闸河”,闸河之闸按其位置和功能可分为两大类:一为建在运河支流及沿运湖泊(水柜水壑)出入口的,用于调节主航道水量,引水济运,亦称“斗门”;一为建在运河主航道之上,控制河道水位,以利船舶通航,包括限制船舶载重量及宽度的隘船闸。仅在主航道上的闸数,《元史·河渠志》载:“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开河置闸,建三十一座”;《明史·河渠志》载“出南旺南北,置闸三十八”;至清代“南自江南邳州黄林庄起,北至直隶吴桥桑园镇止”,约有闸50座。《山东运河备览》记有闸49,《运河全图》记有闸50,《山东通志》记有闸48。

山东运河之所以闸多,盖因运河山东段水量调节问题始终是困扰漕运的一大难题。山东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冬春少雨,夏秋雨量集中。每年开春,粮艘自南北上过黄林庄入山东闸河,适逢枯水季节,时常浅涩;而夏秋时节,蒙沂山水涨发,短时间内洪流汇集,又苦于运道狭窄,宣泄不及,导致漫溢。如此,水量调蓄成为重中之重,既要于枯水期保证河道内有足够的水量以资浮送粮艘,又要在汛期保证洪水不会冲毁运堤、泛滥河道,甚至不能在河道内形成激流,因此无论河工技术、洪水调度还是闸坝管理、启闭制度上均需妥为筹划。据《南河成案》记载:“黄水加涨,启放苏家山水线河,由荆山桥出潘家河济运。黄河水小,苏家山不能过水,复于茅家山开引河,引黄河水接入房亭河,下达彭家河济运。”苏家山闸在徐州西北,减黄济运,随时启闭;茅家山在徐州东南长樊大坝王家山之东,就山根石底凿槽,砌石裹头钳口坝,引导黄流,屡次启放,并屡次凿深石磡,以便过水。然而再周密的计划,也会因为一点微小的失误导致全盘皆输。

《江苏水利全书》详细记载了运中河(中运河)闸坝启闭制度:“每年正月,南粮启运,山东韩庄湖口闸启坝,铺水下注,杨庄口门外浦家庄等处,照例筑坝,逼束河泓,挽帮船。五月初,粮船尾帮过后,启放盐河钳口闸,分中河水以运盐柴;五六月,蒙沂山水涨发,拆展杨庄头二三坝、双金闸草坝,并将刘老涧石闸及骆马湖尾闾各坝,一并拆启,宣泄水势。”武同举按曰:“关于济运之引水蓄水,及平溜减涨各草坝,在正河内有七闸,越河拦河草坝、各处临时束水草坝、宿汛十字河迤下王家沟旧河尾草坝、杨庄运口内头二三钳口草坝,在东岸各水口,有窑湾沂河口竹篓坝改筑之草坝、车头裹头之草坝、王家沟闸临运草坝、柳园头闸临运草坝、刘老涧滚坝临运草坝、盐河头双金闸临运钳口草坝,此外又有骆马湖尾闾五滚坝,迤西五引渠内各草坝。春夏水涩,于正河内多筑束水草坝蓄水,并酌启窑湾、车头、王家沟、柳园头各草坝,引骆马湖水济运,又收束双金闸钳口草坝,以防漏泄;漕舟过后,拆展分水入盐河,接济盐柴运输;伏秋汛涨,酌量启放拆展各草坝、七闸越河及杨庄运口,为行水正路,刘老涧滚坝及骆马湖尾闾五坝,分泄最畅,均关紧要。至于窑湾、车头、王家沟柳园头等处则视骆马湖与运河水面比较高下为准,如在伏汛以前,行运期间,运河水盛,亦可启放七闸越河草坝、杨庄钳口三草坝,以平溜势。凡启放拆展各草坝,俟水落后接筑收束,或堵闸以为常,盖自乾隆以来,久已沿为惯例。咸丰黄河北徙,中运无险;同光漕额无多,各草坝操纵情形,书不详载,但刘老涧草坝水大启放,水落堵闭,盐河双金闸钳口坝亦关重要,至今无变。”《江苏水利全书》卷一七《江北运河六》,第1页。可见微山、骆马诸湖及(故)黄河、沂沭河、运河、盐河、六塘河连为一体,互相灌注,而微山湖、骆马湖蓄水量的多少往往与次年漕运顺利与否息息相关。

泇河开通后,邳州以北运河水量调节多赖微山湖调蓄,盖因运河山东段地势高,江苏段地势低。然黄河自西而来,夺泗多年以后,至明末清初时河道已高于两岸数丈,故微山湖水量不足时,往往在徐州以西引水北注微湖,再由韩庄闸出伊家河下泄泇河济运。不过,此举会减少正河水量,减缓水流,导致河沙淤积并影响中运河航运,并有可能造成徐州西北乡洪灾。如遇微湖水涨,伊家河宣泄不及,则启蔺家坝闸出不牢河,一支经荆山桥汇入黄河,一支由邳州直河口入运,由于不牢河防洪等级不高,一旦泄洪,常常泛滥,故名“不牢”。因此,无论微湖水短缺还是盈余,都对江苏造成威胁,东南河督、河官、苏鲁两省督抚及地方官为此常争执不休。

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二月,漕督嘉谟嘉谟,镶蓝旗人,乾隆三十七年至四十一年正月任漕运总督。奏称运河“水势尚未充足”,吁请东省“调剂得宜,以资挹注”,朝廷即传谕吴嗣爵吴嗣爵(1707、1779),字树屏,浙江钱塘人,时任江南河道总督。、姚立德姚立德(?、1783),字次功,浙江仁和人,时任山东按察使,署河东河道总督。,“即速彼此札商筹办,并委妥干大员,往来察视”。姚立德很是无辜地上表说:“南旺湖(原书作河)于正月二十八日开坝,微山湖于二月初十日开放接济,并据委员禀报,江南运河于二月十二三等日水势加长,至浅之处亦有三尺余寸,足敷行运。”三月初五日,乾隆得姚报,责怪嘉谟“所奏未免过早,漕船重运北上,固应行无滞,然亦止须遵照旧定章程,如期挽运,毋庸急遽若此……何必过事催促?”不过,乾隆也不是糊涂君主,他敏锐地发现了问题:姚立德和吴嗣爵的奏章互有出入,姚说微湖水志“与前两年相较,尚属有赢无绌”,而吴嗣爵则称微湖上年存水较少。命姚立德“再行查明复奏”。三月初十日,姚立德回复说:“臣与吴嗣爵所言微山湖水互异之处,查微山湖水志于乾隆二十三年十一月,经南河张师载等奏定,以湖口闸水深一丈为度,三十年春水深九尺五寸,三十一年水深九尺九寸,三十八年水深一丈一尺二寸,今年开闸时,探量闸口,水深一丈三分,臣前次所奏‘与前两年相较有赢无绌’,系指三十年暨三十一年,湖河水小并未阻运而言,其吴嗣爵所奏……系指三十八年而言。”强词夺理一番,乾隆并未深究,姚立德好歹算是保住了顶戴。十五日,乾隆发现,嘉谟、姚立德、吴嗣爵“三人覆奏之折,仍然各执一词,以图自占地步,而于河漕交涉,清理未能融洽”,要求三人“承办漕运一事,务须寅恭合力,妥为经理,勿稍存畛域之见”《运河道册》,见《续行水金鉴》卷九七《运河水章牍二五》,北京,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2189、2194页。。经乾隆亲自协调,本年漕运“料理已属妥协”。

不过事情到此并未完结。时至八月,姚立德以“今春粮艘渡黄后,因东省泄下之水不充,舟行稍滞,究系昨岁各湖水柜蓄水未足所致”,其中微山湖“地居西岸,别无来源,专藉曹单金乡坡水潴蓄,雨多则裕,雨少则绌”,水志原定存水一丈一尺,“现在仅存七尺八寸”,奏请“江南徐州以上或有减黄入湖,可资助运”,建议在苏家山滚坝下开河一道入湖济运。两江总督高晋则建议在潘家屯开河,一来可利用原有河形,二来距微湖更近。乾隆据此批复:如该处引河可开通,目前即能引流分润,挹注微湖,于明春漕运有裨益,自属甚便。然亦不过一时调剂之权宜,如果今冬开河,却无水入湖,等到次年桃汛水发,始得开放,则“施工急而其效甚缓”,况且本年“偶因秋雨短少”才致微湖缺水,“或明春雨水调匀,泉源涌盛”,岂不空费国帑,加之一旦开河,即有“冲突之虞”《纯皇帝圣训》,见《续行水金鉴》卷九七,北京,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2203页。,驳回了开河之议。

嘉庆十八年(1813年)正月,“河东总河李亨特议开苏家山闸,引黄河水入微山湖潴蓄济运,又议开水线河,引黄水济邳运,江督百龄、总河黎世序以为碍难举行,遂罢”《江苏水利全书》卷一六《江北运河五》,第21页。。当年山东春旱持续,李亨特“以微山湖水少,宜留济八闸以上运河,不肯启开”,造成邳宿运河浅涩,百龄等无奈,只好一面引芦口坝沂河支流至沙家口、徐家塘入运,保证了河定闸至惠泽闸一段水量,“惠泽闸下于骆马湖挑沟引水由柳园头入运”;一面紧急上奏:“河定闸以上至黄林庄必山东开启下注”,李亨特不得已“引独山湖由八闸注邳宿,漕行始通。亨特因言:微山湖关系漕运,江南山东彼此相需,亦当上下交济③《江苏水利全书》卷一六《江北运河五》,第21页。意即,年初我请你们引黄入湖济运,你们不同意,现在水量不够反而倒打一耙,实在不算“上下交济”。

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六月,江苏方面奏称“微湖水大,并将坐落江境之伊家河坝拆除,以资畅泄。旋东河议请启放蔺家山坝”。伊家河、蔺家坝为微湖两个泄水口,伊家河水入泇河,多在山东境内,蔺家坝水由坝下不牢河下注在荆山桥汇入正河,全在江苏境内。苏省藉口“查勘荆山桥河道,淤成平陆,未便启放”,水无可泄必至泛滥,伤及百姓田亩,以反对开蔺家坝。当时东河频频上奏朝廷,嘉庆遣吴璥为钦差大臣查勘湖河情形,吴璥奏请微山湖收水以一丈四尺为度,上谕:“旧章具备,无庸另议。”所谓旧章,即乾隆三十年(1765年)所定《清通志》卷九六《食货略一六》,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7305页。,微湖收水一丈二尺。但时间过了几十年,微湖淤垫几近九尺,此时仍按旧章,南河黎世序认为显然不敷济运所需水量,阻止开蔺家坝,认为应蓄水至一丈六尺,东河严烺坚持一丈五尺,而实际上,每年收水在一丈四尺强。《江苏水利全书》卷一七《江北运河六》,第21页。双方分歧虽然区区一尺之差,于东省意味着湖滨多出数百上千顷湖田,万石余粮,而少收一尺,于苏省则意味着万斛余水下注,防洪压力大增,难免伤及苏省民田,故苏鲁各抱己见,互不相让。类似情形在六年之后的道光二年(1822年)再次出现。是年,东省奏请:由于湖底淤垫愈甚,“微山湖水势积长,难于容纳,启放蔺家山坝,以泄湖涨,明春堵闭,是后遇微湖盛涨,即启蔺家山草坝”《江苏水利全书》卷一八《江北运河七》,第2页。

次年五月,山东巡抚琦善再上《筹办东省水利折》,称:“蔺家山坝为宣泄微山湖盛涨而设,向由江省经管启闭。现在金乡、鱼台二县,挑浚河道,与湖滨切近。请于微湖盛涨之时,准东省一面知会,一面先行委员启放。”借口金乡、鱼台在湖边挑浚河道,请求将蔺家坝控制权由苏省转授东省。事关两省民生,道光不敢轻易定夺,遂下旨命孙玉庭、黎世序查明,孙、黎奏称:“今山东抚臣请于微湖盛涨之时,由东省委员启放,以免咨商办理,耽延时日,盖为随时宣泄涨水,以免民地被淹起见。”明确指出了东省企图:“查微山湖虽关东、南两省济运,而蓄泄机宜,则责成东河,是以向来蔺家山坝启闭,必听东河知会,遵照办理。动用钱粮,江境先行垫办,仍由东河解还归款。是坝之启闭,本由东省主政也。……若启放口门过宽,全湖倾注,两岸民田,即恐有淹漫之患”,意即你琦善想得美,我江苏本来就是年年垫钱帮你干活,你不领情也罢,还要控制蔺坝。这蔺家坝一旦到你手里,我江苏百姓的“漫淹之患”恐怕随之而来了。不过对皇上,孙、黎两人表态:“东、南两省运道民生,皆系接壤,原当无分畛域,随时相机办理。但亦须如上年办法,酌定口门宽长,俾下游河身,足以容纳,民田无漫淹之虞,方为妥善。”随后道光降旨:“着琦善遵照此旨,嗣后如遇微湖盛涨,东省一面咨会(南河),即委员启放蔺家山坝。”(清)琦善·《筹办东省水利折》,《清宣宗实录》卷五二“道光三年五月己巳”条,《清实录》第33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926、927页。二省如何“酌定口门宽长”,未见史料明载。

微湖另一尾闾韩庄闸下接泇河,经台儿庄于黄林庄入苏境。该尾闾水量控制事关漕运畅通与否,至为紧要,两省矛盾也相当尖锐。据麟庆《云荫堂奏稿》麟庆在官期间的奏疏集,保存了其道光六年至二十一年(1826、1841)间所上奏折300余件。麟庆(1791、1846),完颜氏,金朝皇族后裔,字伯馀、振祥等,号见亭,自道光十四年总督南河,十九年兼署两江总督并两淮盐政。载:道光十九年(1839年)十月,“邳宿运河,宿汛以上,别无来源,向藉东省微山湖,灌注济运,从前每因漕行浅涩,互相诿咎。嗣嘉庆十六年(1811年),东南两省督河诸臣,会同勘议,饬属在交界之台庄闸錾凿红油记,微山湖放水,以常平红油记为准,如水势不及红油记,漕船浅阻,责在东境;如水势已平红油记,漕船仍有浅阻,责在南河。经奏明有案。兹山东拆修台庄闸,诚恐不照定志,率意高下,饬由两省道厅会勘,校准尺寸,照旧錾凿红油记,以昭信守”。两省之间严重的不信任感溢于言表:你山东方面想修台庄闸,我江苏必须派人看着。次年二月,闸工修竣,麟庆又奏:“验得东岸下分水闸墙,新錾红油记,横长一尺二寸五分,宽四寸,海漫石高红油记六尺四寸,核与旧志相符。”《江苏水利全书》卷一八,第19页。——请皇上明鉴,在我们的监督之下,山东方面表现还算老实。此奏折可算是两省纠纷的写照。

黄河北徙之初,漕运依旧办理,但运河失去黄河补给,水源问题更加凸显。咸丰九年(1859年),南河河道总督庚长因南北运河来源告竭,上书奏请上谕山东迅即开坝放水。咸丰帝谕军机大臣:“据称江苏运河,以东省河水及微山湖来源,见因来源告竭,舟楫阻滞,于饷道商贩,厘捐税项,诸多窒碍。且两岸民田灌溉攸资,自应量为疏泄。新任河督黄赞汤到任需时,瑛棨暂行兼署,相距较远,著崇恩崇恩,觉罗氏,字仰之,号香南居士。满洲正红旗人(一作正蓝旗),满清皇室。时任山东巡抚。就近督饬该管道厅,察看实在情形,斟酌办理。务使开坝之后,于江苏境内,实有裨益。而于东河蓄水设防各事宜,仍无妨碍,方为妥善。”《清文宗实录》卷二八O“咸丰九年四月丙午”条,《清实录》第44册,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109页。不想山东方面不予理睬:“兹据该抚(崇恩)奏,微山湖存水微弱,较定志尚短五尺六寸。且江境河源告竭,系十字河淤塞及长河未挑之故。若湖口开坝一泻无余,于江苏省无济,而东省必致舟楫不通,殊多妨碍等语。自系实在情形,所有湖口大坝,仍著暂缓开放。俟湖口收符定志,再行启坝宣济。”《清文宗实录》卷二八六“咸丰九年六月壬戌”条,《清实录》第44册,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196、197页。如此互相推诿,连咸丰皇帝的话也不起作用,足见矛盾之深。

即便一省之内,不同河段之间分属不同的官员管辖,亦难以和睦相处。康熙时有人上疏有“后世不师古人,怀私自利,高筑滚水坝,蜀山之水无出路,堵塞忙生闸;南旺之水无所泄”等语,济宁道张伯行不以为然,认为“查滚水坝虽高筑而利运闸已建,蜀山湖之水未尝无出路也;忙生闸虽经堵塞而十字河已经开通,南旺之水未尝无所泄也。但堵何家石坝、王堂诸口使水涓滴不向北流,而又建利运闸以放蜀山湖水,开十字河以放南阳湖水,使水尽往南行,此则运河厅同知之怀私自利也”(清)张伯行:《居济一得》卷五,《丛书集成初编》,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87页。

二、沂沭河山洪引发的矛盾

沂沭泗流域水利单元可以分为三大部分:微山湖以西简称湖西,微湖及以东至沂蒙山为泗水流域,沂蒙山以南为沂沭河流域。沂沭河发源于泰沂山脉,两河相距约20公里,从沂蒙山区并行南流,至苏北入海,因河床陡峻,源短流急,汛期集中且流量大,汇水快,中下游极易成灾,为洪水易发区,加之恰为苏鲁省界,矛盾纷繁复杂。黄河夺泗入淮以后,“沂河遂由入泗变为向西南入黄。沭河向南入淮的排水出路也日渐缩小,还不断受到黄河决口、分洪的干扰和破坏,迫使沂、沭另找排水出路,沂沭河水系发生了剧烈的变迁”淮河水利委员会:《淮河水利简史》,北京,水利电力出版社,1990年,第279页。。尤其是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总河杨一魁改潘季驯“筑堤束水”的办法为分黄导淮,企图分黄水横穿沂沭河下游地区夺灌河口入海,这件事成为沂沭河水利史上的一大浩劫,使沂沭河下游水系遭到极大破坏,硕项湖、桑墟湖淤成平陆。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泇河开挖成功,一时“供舫使舟,无不由此出入”(明)曹时聘《洳河善后事宜疏》,见:陈子龙:《明经世文编》卷四三二,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4723页。,解决了长期困扰运道的徐吕二洪问题。然而,此举也使水系更加紊乱,“沂水、武河诸水通道被切断,改变了河流的自然流向,河水无法入黄,遂滞积成骆马湖,将周围的周、柳等小湖合成一片。沂水被迫改道汇入骆马湖,彭河、丞河、沂河等被纳入到运河水系”李德楠:《沂沭河与运河关系的历史考察一。一以禹王台的兴废为视角》,《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学报》2014年第6期。。光绪年间成书的《峄县志》称:“泇河既开,运道东徙,于是并东西二支横截入漕,堤闸繁多而启闭之事殷,前障后防而川源之派乱矣。”(清)王振录:《(光绪)峄县志》卷五《山川》,《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9》,第82页。地处下游的邳州更是深为水患困扰,“泇运既开,齐鲁诸水挟以东南,营、武、泇、沂一时断截。堤牐繁多而启闭之务殷,东障西塞而川脉乱矣”《(咸丰)邳州志》卷四《山川》,台北,成文出版社,1970年,第71页。

东省洪水自沂沭南下,邳州首当其冲。“邳州,古下邳也。地形最卑,南濒黄河,时受水患。西北金乡、鱼台十数邑之水,汇入微山湖,湖不能容,则又南溢而入邳。自明迄今,称泽国者二百年矣。……运河受济兖之委,西受彭河之流,而沂州郯城诸山泉,半赴骆马湖,又半散漫趋徐塘口入运。夫以一线运河,而纳三面之水,伏秋异涨,势不(疑为“必”)至于普溢而溃决不止也。”(清)靳辅:《治河余论》,见《清经世文编》卷九八,台北,文海出版社,1年,第页。靳辅对此颇感棘手,经过多番勘察,遂于康熙十九年(1680年)开宿迁皂河40里,上接泇河,建拦马河减水坝6座,泄黄河、骆马湖涨水经沭阳入六塘河,由灌河口入海。沭水则辗转向东分散入海,沂、沭水系逐渐与淮河分离,自成水系。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又开挖中运河,增加了骆马湖南泄的出路。不过沂河也因下游淤塞,骆马湖水位抬高,非至盛涨不能直接入湖,邳州、宿迁一带水患并未减轻。

乾隆年间,山东方面拟“修沂河沭河子堰涵洞,筑芦口碎石坝,建坝于邳之车头”。乾隆认为“淮海屡祲,由山东沂郯不能容”,上述做法“是以海沭为壑”,命高斌高斌(1683、1755),满洲镶黄旗人,字右文,号东轩。清朝政治人物,曾任吏部尚书、河道总督,为治河名臣。、刘统勋刘统勋(1698、1773),字延清,号尔钝,山东诸城(今山东高密)人。雍正二年(1724年)进士,历任刑部、工部、吏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及军机大臣等要职。在吏治、军事、治河等方面均有显著政绩。前往会勘治理,调解矛盾。高、刘采取“落低东平戴村二坝,减运河之涨,则济宁董家口河入白马河济运;疏筑兰山即岚山,时属沂州府日照县。、郯城河道堤堰,开柳青河、墨河,建兰山江风口石工”(清)孙鼎臣:《河防纪略》卷二,《中国大运河历史文献集成》第10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版,第343页。考此事应在乾隆十二年0748年)。的办法,较为稳妥地保证了山东之运道顺利,一定程度减轻了淮海地区水患,但是却又产生了新的矛盾。《(咸丰)邳州志》载:芦口乱石坝“挑水七分入湖,三分出徐塘口。芦口迤下支流乱石坝一(乾隆八年筑),挑水出沙家口,二口并恣畅流,而其东派入湖之水,南至臧家口西三里筑竹络坝一,每漕艘经过,启以济运,至冬坚闭蓄水,水无所泄,则庙防、隅头左右或种不入地,其后乃筑坝于臧家口,水不内侵,而沂东骆马湖堙地蓄水遂益多,宿人苦之。盖东西之民以启闭为利害相争,繇此始也”《(咸丰)邳州志》卷四《山川》,台北,成文出版社,1970年,第80页。。邳州、宿迁之间又产生分歧。

同治十二年(1873年)冬,黄河大决直隶东明石庄户,漫牛头河、南阳湖,顺漕运新渠南下,马公堤、漕运新渠堤等尽冲毁。南阳、独山、昭阳、微山四湖连成一片,徐州、海州大半被淹,威胁淮扬。南河总督李宗羲呼吁:照得黄水全溜,势将南趋,为患不堪设想。两淮盐场均处下游,岌岌可危,亟须设法疏泄。又被水各州县人民,流离载道,现饬淮扬道分别遣留,并饬徐海道查勘抚恤。仍须以工代赈,籍拯灾黎。《再续行水金鉴·运河卷4》,第H69、1170页。

当时徐海、淮扬道等请求接挑旧黄河,并将顺清河口门合龙,排解洪水。李宗羲“与直隶、山东各督抚,会议奏办。此时山东是否筹堵决口,江省无从代谋。而目睹饥溺情形,不得不于无可措手之中,为补救万一之计。且灾黎遍野,待哺嗷嗷,以工代赈,一举两益。查黄水愈趋愈南,自宜先保淮扬完善之区”(清)李宗羲:《饬两淮及食岸各商贩按引筹备河工札》,见《开县李尚书政书》,台北,成文出版社,1968年,第447页。李宗羲(1818~1884),号雨亭,重庆市开县汉丰镇人。。遂行兴工。

以工代赈是朝廷国库短绌时常见的赈济手段,既可救济灾黎于水火,又可兴办工程以防灾减灾,可谓一举两得。但事实上,工赈实际操作起来亦会产生矛盾,据《(民国)沭阳县志稿》载,六塘河在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黄决萧工,堤堰崩坏,卑田壅成高阜,瘠土变成沃壤。邑人耿尚义等向督察院呈请修复岗堤,并谓两河只有两堤,中间为泄水孔道,滩内海(州)、安(东)、沭(阳)土民群起抗诉,酿成奏案。谕着督抚勘查。乃于道光二十六年十二月,札委淮扬海道颜惠庆、江防同知王梦龄、淮安府知府福楙海、海州直隶州知州陈在文,都同清河县知县范传勋、桃源知县姚维诚、沭阳知县方传书、山阳知县陈兆鹍会勘讯结秉详”。几位官员会勘过后,上报督抚并转朝廷,朝廷拨款兴工,但是据《(咸丰)清河县志》载,该项修河款下拨以后,“沭阳民专欲补筑北堤,清(河)人议兼修南堤防倒灌,而中(同“滩”)居民再以为两河四堰,旧有定制,相持久不决,卒筑两堤,间补中堰,其款归于清(河)、桃(源)、安(东)、沭(阳)四县摊征,而清、桃多至五六万,沭阳止二万,盖以行地远近,为摊征分数,其实筑堤之益,南北惟均,而沭阳尤重”《江苏水利全书》卷二三,第12页。。言下之意,清河摊征较多,沭阳摊征较少,占了个大便宜。

骆马湖为沂沭洪水汇聚之所,尾闾为六塘河,一旦开坝,海沭一带必将受害。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五月,江南河道总督李宏奏:“骆马湖尾闾各坝,因下游麦未收割,不便遽开,因将柳园头王家沟车头各闸坝,泄水入运。”六塘河为骆马湖尾闾,是沂沭洪水下泄入海的出路之一;另一路经芦口、徐塘口入黄运正流,清代中运河开凿以后,即由骆马湖口门分汇中运河下泄,经清口会黄淮入海。受沂沭河洪水影响,六塘河也常常受灾。

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北六塘河决口,水灌上滩,又扁担沟横堰冲决,下滩水灾严重,冬,赣榆绅士许鼎霖募集工赈,修北河塘北堤南六塘南堤,并间断修补内堤。冬雨,六塘中、下滩民筹修扁担沟横堰,上滩民力阻,连年互控不休”武同举:《淮系年表全编》表一四,第巧页,1928年6月刊行。

所谓“上滩”、“下滩”,为咸丰五年河徙后,高家堰以西黄河以南的湖面涸出成为“新湖滩”。清河县令吴棠吴棠0813、1876),字仲宣,安徽盱眙人,晚清封疆大吏。历任桃源县令、清河县令。咸丰十年因抗捻有功,升徐海道员,次年以江宁布政使代理漕督,同治二年实授,后任闽浙总督、四川总督等。根据湖水干涸的先后情况划定区域,招引外地大户前来认领开垦,谓之“招领”。咸丰五年(1855年)最先招领的湖滩统称为“上滩”(也称高田),咸丰九年(1859年)再次招领的湖滩统称为“下滩”(也称低田)。吴棠在升任漕运总督后曾上奏:“湖滩地亩,本系黄流漫灌而成。高田则沙薄居多,低田则湖水易漫;无河渠灌输之利,无堤圩畔岸之防。春来雨泽偶迟,旱灾立见;夏秋湖水盛涨,淹漫尤多,他境虽极丰年,湖租仅得中稔。”(清)吴棠:《望三益斋存稿》卷二。赣榆六塘河情况应与之类似。该案中下滩筑横堤阻水,但因距水较近,自己灌溉不受影响,而上滩灌溉则大受影响,故阻之。

三、作为矛盾焦点的微山湖

泇河开凿以后,需借微山湖水补给,而微湖因在运河以西,除了湖西坡水下注别无他源,一旦湖西降水量不足,则需引黄河水入湖出韩庄闸济运。康乾时期,靳辅于黄河“徐州北岸大谷山去处并州城对岸子房山去处连建二坝,所排之水排入微山、吕孟等湖而下,亦使沙停湖内,听清水由韩庄牐归运河出骆马湖复入黄河”(清)靳辅:《再陈第一疏未尽事宜疏略》,见《江南通志》卷五一《河渠志。黄河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6页。,而“北岸石林口一带,自李道华家楼起至苏家山止李道华家楼在徐州城东七里,骆驼山东,土山寺西。考本句有误,《江南通志》载:徐州大坝汛自李道华家楼至邳州界计一百九十八里,自李道华家楼而下九十里无堤,自大谷山至苏家山堤长四百四十丈。,计九十里,向称高阜无堤之所。四年(乾隆四年,1739年)以后,亦变而为低洼,伏秋汛发,黄水皆从此漫溢北流入微山湖,一由韩庄闸出运河,一由荆山口出运河,河不能容,两岸常被淹没,然害犹未甚也。去岁(应为乾隆七年,1742年)石林口一决,黄水北注,直坏沛县之缕水堤,逼微山昭阳湖之水不得南流,横冲运道。自夏镇以下,韩庄闸以上,微山湖与运河合而为一,旁无纤道,漕艘难行,沛县全邑汪洋,城隍几于不保,铜山河北四乡,皆成巨浸。丰县境铜沛者,亦被波及。其由荆山口入运一支,则横贯骆马湖,破六塘河,汛滥四出,邳州宿迁,半受其毒,仍复北淹金鱼滕峄之乡,东浸桃沭安海之境。害又不独徐州一郡矣”(清)庄亨阳:《河防说》,见《清经世文编》卷一OO,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年,第3554、3555页。。微山湖成为苏、鲁矛盾的焦点。

事实上,早在明代潘季驯治河时,即对徐州上游砀山、丰沛一带堤防颇为留意,屡次上书陈情并著书立说,告诫后来治河者:“砀山旧缕堤,原因傍堤取土,以致堤根成河,每上流刘霄等口漫溢则直灌堤河,壅激冲撞,缕堤坐此不支。今弃此堤于不用,而另帮近年所筑月堤,已为得策。又虑缕堤决则月堤亦危,且砀山居丰沛上游,砀堤乃丰沛外户,外户失守则堂奥随之,故复彷黄河顺水坝之意,于单砀接界处筑斜长大坝一道,长千余丈,使上流漫溢之水循坝径归大河,不得迫缕堤以危月堤,试有成效,宜加意此坝,冬春拨夫帮培,伏秋倍夫防守,此保全砀丰沛一带堤防关键也。”(明)潘季驯:《河防险要》,见《河防一览》卷三,台北广文书局1969年版,第85页。之所以要保全砀丰沛,盖因黄水由此北决后,直接威胁运道。当时微山诸湖尚未连成一片,运道大抵相当于今湖西航道,即由鱼台、沛县境内穿境山闸于茶城(今垞城)、小浮桥入黄河,再借黄行运至清口,黄河一旦漫溢则漕运阻断。

咸丰河徙之后,苏、鲁两省官员为黄河应该南复故道还是维持北流争执多年。“然在东民,身被其灾,痛心疾首,目盼河之南徙,犹之江南之民,万口一声,日冀河之北流”(清)李宗羲:《沥陈黄水情形疏》,见葛士浚《皇朝经世文续编》卷九O,台北,文海出版社,1973年,第2304页。。同治年间,赵廷恺亲历济宁水灾,“河决丰北,江南地也,而害先及于山东。丰之北界,滕兖地也,丰沿堤而西界单曹地也。黄水入微山湖经郯城而东趋邳宿,郯为沂地。微湖之水,涨溢运河,金乡、鱼台、嘉祥皆被患。鱼台尤为泽国。此济宁州地”(清)赵廷恺:《复夏干园先生兖沂济赈灾》,见饶玉成《皇朝经世文编续集》,光绪八年(1882年)刊,卷四三第1页。赵廷十岂,字存之,江西安福人。咸丰二年0852年)进士,官刑部主事。有《十三翎阁诗草》《安福县志》等存世。。所言即此情形。

同治十二年(1873年)秋,河决东明县石庄户。次年三月初二,两江总督李宗羲、江苏巡抚张树声张树声(1824、1884),字振轩,安徽合肥人,廪生出身,清末淮军将领。历任道台、按察使、布政使、巡抚、总督、通商事务大臣等职。、漕运总督恩锡恩锡(约1817、1876),字竹樵,苏完瓜尔佳氏。曾任山东沂州知府、安徽按察使、漕运总督等职。奏请筹堵,以免贻患江北。“为黄水挤清下注,遵旨预筹防范,并请饬下山东抚臣,力堵缺口,以顾大局,而弭隐患事。查江境运河与东境运河相接,如果黄水下注,由巨野、嘉祥、金乡、鱼台境内,迤逦而南,直达南阳、昭阳、微山等湖。湖底久已淤垫,一经普漫,仍以中运河为消路。运堤残缺五六十处,随处可以横流。无论修补甚难,即使一律培补,而欲以浅窄之运河,容泛滥之黄水,不待智者而知其立行溃决矣。水之来也,铺地而行,何处地形稍低,即向何处灌注,千罅万隙,防不胜防。加以蒙沂山水涨发之时,拍岸盈堤,本已岌岌可危,若再有黄流南趋,势骤力猛,更属无从措手。此黄水一入江境,毫无关拦之实在情形也。然于无可如何之中,筹救补偏之策。查运河自邳州之唐宋山起,下至清河之双金闸止,其中并无巨川大泽,可以容纳洪流。下至杨庄,其东则有旧黄河身,可以加宽挑浚,以引黄水之去路。其南则有顺清河可以设法堵闭,以为淮扬之屏蔽。至徐州境内,只有坚筑兰家山坝(应为蔺家山坝,即蔺家坝),可以保护铜山境内之一隅。其余劝谕居民,修筑民堰,自卫田庐,均属冀倖万一之举。此江北各属略可备御之大概情形也。……至【蔺】(兰)家山坝,尚在水中,亦拟即日购料兴筑。以上数事,就前情形而论,明知工费未免虚糜,而办理不宜再缓。就江北全局而论,不特徐海无可经营,即淮扬亦无把握。”《黄运两河修防章程》,见《再续行水金鉴·运河卷4》,第H76、1178页。恳请朝廷降旨山东,将黄河决口堵毕。

三月初九日,同治帝下旨着山东巡抚文彬文彬(1825、1880),字质夫,纳喇氏,内务府满洲正白旗人。咸丰二年(1852年)进士,同治十年(1872年)署山东巡抚,补漕运总督。筹办堵口。文彬当即讨价还价,回奏道:“复查东明石庄户口门难以施工,拟于赵王河等处筑堤修堰。”同治帝无奈,于三月初九日“谕令李宗羲等,于江北下游,预筹防范,择要修守”。意即文彬堵口有难度,你们江苏先做好防洪工作。李宗羲奏称防洪工作难度很大,“上年侯家林以南王老户等处,又复溃决。其分流入运者,挤清下注。江境铜、沛一带,湖田被淹。若罢堵口之议,下游更难防范。请饬山东巡抚,筹堵缺口”。内阁只好在山东方面让一步,同意文彬“如石庄户口门,实难施工,即先将王老户等处民堰缺口,竭力筹堵”,又吩咐李宗羲等“所筹江北各属备御情形,即着督饬派出各员,认真办理,不可有名无实,徒托空言,原折着钞给文彬阅看”《清穆宗实录》卷三六四“同治十三年三月辛亥”条,《清实录》第51册,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812页。。一边是赋税重地江苏苦苦哀求皇上着山东堵口,一面是文彬借口石庄户难以施工,同治只好退一步,让文彬筹堵王老户庄等处民堰缺口,并安慰李宗羲:你的折子我替你转交文彬。

据十三年四月乙酉上谕:“兹据文彬摺:黄流溃决情形,实由上游漫溢,东省先当其冲,江境因而受害等语。是直(隶)境与东省交界地方,应办河工,正未可缓,江北一带,自应修补运堤,使漫水得归旧河,不至横溢为患,李宗羲当酌量缓急,豫筹备御,以卫民生。按:或言江督李宗羲预防黄流灌入里运河,派员于杨庄及顺清河两处,酌做裹头,以备溜至堵闭截水入旧黄河。”《清穆宗实录》卷三六五“同治十三年夏四月乙酉”条,《清实录》第51册,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830页。其中将鲁、苏矛盾暴露无遗,内阁叫文彬堵塞决口,文彬却向皇上诉苦:决口地方是直隶山东交界处,堵口也不是我一家的事,而且我山东受灾已经相当严重了。至于堵口,你李宗羲也等我做好前期准备工作再说。

同日,同治下旨给李鸿章和李宗羲:“兹据(文彬)奏称,黄流溃决情形,实由上游漫溢,东省先当其冲,江境因而受害等语。是直境与东省交界地方,应办河工,正未可缓。……其直东接壤处所,应如何妥筹堵御,俾得保护本境,即以捍卫下游之处?”不是我大清皇帝督促不力,实在是这次决口地处两省交界,这事我也头回遇到,倒是如何是好?“上年李鸿章曾有于直隶河务先办尾闾各工之请,现在办理情形若何?……江北一带,自应修补运堤,使漫水得归旧河,不至横溢为患。李宗羲当酌量缓急,预筹备御,以卫生民。文彬于应行防范之处,仍当细心酌度,实力布置,毋得徒托空言。原折著钞给李鸿章、李宗羲看。将此由四百里各谕令知之。”《清穆宗实录》卷三六五“同治十三年夏四月乙酉”条,《清实录》第51册,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830页。李宗羲抱怨道:“小民各计身家,亦属天理人情之正,至如臣与山东抚臣等同受国恩,同膺疆寄,必当筹天下之全局,权利害之轻重,断不敢区分辖地,以邻为壑。”我李宗羲不敢以邻为壑,至于文彬是不是祸害邻省,请皇上圣裁。“如果淮徐之故道可复,东省之水患永除,此受其害,彼得其利,尚属利害互见之事。今则东省之决口不堵,江省无措手之处,徐海淮扬之害固无穷期。即就山东一省言之,南之曹济各属,久为泽国,北之齐河利津一带,亦皆岌岌不可终日,大损于江省而毫无益于东省”(清)李宗羲:《沥陈黄水情形疏》,见(清)葛士浚《皇朝经世文续编》卷九〇《工政三·河防中》台北,文海出版社,1973年,第2305页。,意思是:文彬拒绝堵口,实属损人不利己。

是年八月,李宗羲、恩锡奏:“据道员程国熙等禀称,七月中旬以后,黄水愈益南趋,均由石庄户、王老户等处分溜而来。微山、昭阳等湖,较去年水大三尺余寸。时逾寒露,仍属有长无消等语。又据徐州道府州县叠次禀报,民堰冲决,田畴庐舍,到处淹浸。海州、沭阳、宿迁一路,受害甚重,呼吁之声,耳不忍了。署山东抚臣文彬,四月间覆奏折内有修筑运堤之议,此亦补偏救弊之一策。然东省黄流散漫,接连南阳诸湖,浩瀚异常。其宽阔处竟有百里之遥,极窄亦三四十里。若邳、宿、桃、清之运河,宽者不过数十丈,湖口坝距杨庄旧黄河远至四百余里,以数十丈平浅之运河,受数十里奔腾之黄流,欲其顺行四百余里,绝无漫溢,虽金城千里,亦不足恃,况一线单薄之运堤乎。至由兰仪、考城下抵淮徐之旧黄河身,计程千有余里,积沙高出两堤三四丈五六丈不等。老淤坚结,遥望如山。即费千余万帑金,能否开通,殊难逆料。是故道既不可复,而欲从南阳诸湖,使之由运入海,专恃运堤以为拦截保护之计,窃恐必无是理。”《黄运两河修防章程》,见《再续行水金鉴·运河卷4》,第1187页。对山东方面堵口不力颇有微词,明确指出,文彬不急于堵口的真实目的是逼黄河南复故道,此举实属劳民伤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