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所摹想的人类拓展空间

曾有人归纳了几个最具备自现代穿越往古代特质的中外人物，吴承恩居其一，他所表现出的穿越特质主要体现在《西游记》一书的瑰奇想象中。举其小者，他以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的想象力描摹了众多神奇法术，其中依稀可见现代科技的影子。比如说以一根毫毛变化出众多分身之于克隆技术，哪吒变化三头六臂之于器官移植，“天上一日，下界一年”之于“双生子佯谬”，等等。举其大者，则可以说《西游记》中设定的故事空间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了与人类拓展空间的契合。

人类的活动范围是不断拓展的，用历史的眼光看，自人类诞生到现在，其活动空间可以划分为三个递进阶段：其一是陆地阶段，这占了人类发展史的大部分时期。在此阶段人们主要从陆地上索取各种资源，进而为了生存和发展，不同族群和国家在陆地上展开竞争和战争，以获取最大的生存空间。其二是海洋阶段。随着科学技术的飞速提升，人类的目光转向了海洋。典型的标志是海上交通工具的便捷和完善，以及海洋经济的发展等。其三是太空阶段。随着陆地和海洋资源的日益枯竭以及环境的恶化，太空已经成为人类日益重视的新发展空间。

但是，受科学技术手段的限制，截至目前人类只是对陆地进行了过度的开发和利用，对海洋和太空的利用和认识尚远远不足。例如从深海探测来说，人类科技发展到现在，尚只是借助潜航器深入了局部海域。1995年，日本缆控式潜艇“海沟”号曾深达“挑战者深渊”，下潜深度达10911米，这是人类对深海探测的最高纪录；我国自主研制的“海斗”号无人潜水器最大潜水深度曾达10767米。从对地球以外空间的探测来说，所取得的成就包括多次登上月球，探测器登陆过金星、火星、土卫六、小行星，到达过木星轨道；在太空中设立了空间站以进行科学研究等。但从总体来看，人类对这两大空间的深度认识和利用尚在路上。

但是在《西游记》中，吴承恩却摹画了一个空间上涵盖太空、海洋河流水系、陆地地表及地层深处，在层级上包括天宫、人间、幽冥之地的体系，并且构设了在不同空间生活的族群。

具体说来，在书中天空被设定为神仙的居住空间。这一设定的基础是道教神话传说以及我国古代天文学认知等。我国古代天文学家为观测日、月、五星（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运行而把天空划分为二十八个星区，用来说明日、月、五星运行所到的位置。书中据此创设了玉皇大帝生活的天庭，以及拱卫天庭，掌管二十八个星区的神仙，即二十八宿，如角木蛟、亢金龙、危月燕、室火猪、昴日鸡等。其中最为读者熟知的是昴日星官，在书中他的真身是一只威武雄壮、锦绣斑斓的大公鸡。此外还在日、月、五星上分别设定了太白金星、嫦娥等神仙居民。

此外，书中把以海洋为主体的各种水系设定为以龙王为尊的水族居住空间。书中既提到了居住于海洋中，安富尊荣的东海龙王敖广、南海龙王敖钦、西海龙王敖闰、北海龙王敖顺，也提到了地位稍低的泾河龙王、祭赛国的万寿龙王家族，以及地位等而下之，生活在乌鸡国水井里的寒蹇落魄的井龙王，待罪于鹰愁涧的敖闰的玉龙三太子等。按照书中设置，水族对海洋等水系的“利用”达到了极致，但有水泽处就有龙王，他们的职能是“主司雨泽”，但是地位不一，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水族社会。

在中国古代文化中，把人类死亡后其灵魂所停留的空间称为阴间或者冥府、阴曹地府。《西游记》中也将此设置为故事呈现的另一背景空间。比如说在第十回、十一回中，用近万字详细地描述了唐太宗李世民死后游历阴间的经过，内容涉及冥府的地理概况、机构设置、官制、运作机制、价值取向等；此外书中还铺叙了孙悟空得道以后被拘往冥府的情节。

有学者认为，中国古代神话体系的一个特质是人类的意志和精神力量在其中占据主导地位，即神是为人类服务的。比如说在创世神话中，盘古为人类开辟天地，又支撑于其间，待天地构成牢固后，躯体化作人间万物；女娲既抟土以造人又补天排洪、斩除恶龙猛兽，从而使人间成为宜居乐园；神农氏则尝百草以造福祉于人类等。这也体现于《西游记》所涉及的道教神话体系中，玉皇大帝掌控神、仙、佛、圣、人间、妖魔、地府的一切，“天神有过则谪其位，地袛有过则降其职，仙佛有过则坠其尘，鬼祟有过则灭其迹，君王有过则失其国，臣僚有过则加其刑，仕人有过则削其名，庶人有过则掠其福”。但就具体职能执行者来说，龙王司雨泽，阎王掌世间轮回果报，土地神和城隍主政一方等，总体而言均服务于人类的意志。

因此，从《西游记》对故事空间的设定或许能读取出特殊意义。比如说并非所有神话体系中的神仙都居住于天空，古希腊神话中众神的居住之所就是奥林匹斯山之巅。中国和古希腊作为东西方两大文明古国，都创生了丰富的神话传说，它们其实铭刻着两个文明初创时先民的蹒跚足迹，但是两个神话体系一将众神设置于山巅，一将众神设置于太空，相比较而言，或许后者表现出了一种向地球以外空间瞩目的意识。基于此，或许有理由认为《西游记》或者说其背后依托的中国古代神话的故事空间，寄托着一种向地球深处和地球以外空间拓展的愿望。

在《西游记》成书的时代，虽然人类的科技水平尚不足以染指海洋和地下，遑论太空，但是作者思维与中国古代神话幻想的迭加已经开始碰触这些区域，具体体现在吴承恩笔下的就是已经满布文明扩张的足印。《西游记》是古代神话小说，或者说是具有那个时代特征的“科幻”小说，其中一些关于法术的想象在今天看来已经不再神奇，但是对人类拓展空间的想象已经达到极致。众多现代科幻小说对人类拓展空间的描摹尚未超出其设定，甚至可能对未来的科幻小说也属难能，至于当前人类拓展的步武更远远不及。

（本文发表于《中国科学报》2017年4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