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城市的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以扬州琼花观社区为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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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琼花观社区的文化脉络

今天,琼花观社区作为传统城市——扬州的重要部分,代表了这一传统城市的典型风貌,也是城市传统文化资源的集中体现。它位于扬州古城核心区域的东片,也是扬州古城建筑保存最为完好的部分。这一城区范围东起泰州路,西至国庆路,南起文昌中路,北至东关街。其主要范围包括全国十大历史文化名街之一——东关街和东圈门组成的双东历史街区,人文资源丰富,文化内涵深厚,至今还保留着扬州城市发展的许多象征性文化符号,有琼花观、东关古渡、东门遗址、汪氏小苑等著名的人文古迹,江泽民同志旧居也位于这一区域。

这一社区由城市经济、政治、文化等各种因素综合塑造而逐渐形成,清晰地展现了由传说到文化景观,再由文化景观到公共社区的文化脉络。

(一)从传说到文化景观

琼花观社区因其区域中部有一座古老道观——琼花观而得名。琼花观历史上广为人知源于隋炀帝为到扬州看琼花导致隋朝灭亡的传说。这一传说本身荒诞离奇,但在民间影响极大。如以《说唐》为例,其第三十二回写道:

 

扬州城里有一羊离观,是个著名的道观。一天晚上,道士们只见空中响亮,有火球滚下,落在观中。随即天井中开了一株异花,高有一丈,顶上一朵五色鲜花,如一只小船样大,上有十八片大叶,下有六十四片小叶,香闻数里,哄(轰)动远近。恰巧王世充这天日里游观,晚上投宿观中,亲眼看见这异花,好生奇怪。他夜间做梦,梦见有人向他道:“这花出现,是天下大乱的预兆。你快把这花图画下来,赶住长安,自有奇遇。”王世充一觉醒来,心里异常高兴,就细细画好一幅异花的图像,请人裱好,随即赶赴长安。

那时炀帝在宫,梦见花园中现出一朵花来,高有一丈,顶上一朵五色鲜花,上有十八片大叶,下有六十四片小叶,异香无比。又见花顶上立着一个人,天庭开阔,地角方圆,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头戴冲天翅,身穿杏黄袍。又见一十八片大叶,化为一十八路反王;六十四片小叶,化为六十四处烟尘,一齐杀来。炀帝大惊,又见花上跳下两人来:一个黄脸长髯,手执双铜,一个黑脸虎髯,手执钢鞭,打死了一十八路反王,剿除了六十四处烟尘。炀帝大喜,忽然醒来,乃是一梦,遂对萧妃细言梦中之事。萧妃道:“陛下梦见异花,必有其种。可宣召名手画工,画出形像,张挂朝门。若有人识得此花在何处者,官封太守,不知圣意如何?”炀帝大喜,遂召画工细细将梦中花样,描画出来,命黄门官张挂午门。百官观看,并无一个识者。

那时王世充来到长安,闻得午门挂榜,世充上前一看,竟与自己的画无二,心中大喜,即向前揭了榜文。两边太监见了,连忙扯住,领入朝门。太监先进内殿,奏道:“有人认识此花,前来揭榜,现在外面候旨。”炀帝道:“宣进来。”太监领旨出来,带王世充到内殿。世充拜伏在地道:“小民王世充见驾,愿吾皇万岁万万岁!”炀帝道:“你知此花何名?出在何处?”世充道:“此花名为琼花,在扬州羊离观内。八月十五夜,生出此花,小民已描了一幅在此,与那榜上的一般无二,请万岁龙目一观。”内侍将画取上,放在龙案上,炀帝打开一看,果然与梦中所见一样。龙颜大喜,即封世充为琼花太守,先领兵一千到扬州,吩咐羊离观改为琼花观,以备驾来观玩琼花。

 

关于隋炀帝及其看琼花的传说,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也成为文人们创作的热门题材。仅据谭正璧先生在《话本与古剧》一书中所举,就有宋之《海山记》、《大业拾遗记》,金之《纤龙舟》,元之《隋炀帝纤龙舟》、《隋炀帝游幸锦帆舟》,明之《隋炀帝艳史》以及《隋炀帝逸游召谴》、《隋唐志传》、《说唐全传》、《隋唐演义》等戏曲和小说。韦明铧:《扬州文化谈片》,三联书店,1994,第20页。其实,关于琼花最早的记载源于北宋,炀帝看琼花之说,乃后人附会,《隋唐演义》一类的小说又加以渲染夸张,遂使隋炀帝为看琼花而开凿运河、为看琼花而下扬州的故事广泛流传于民间,并积非成是、弄假成真。隋炀帝远下扬州看琼花以致亡国的传说既带有中国传统关于改朝换代的谶纬预言,又包含了人民反压迫、反暴政的心理。故事巧妙地将大运河与隋代的灭亡通过琼花进行了联系,成为历代老百姓理解大运河这一重大工程背后的通俗化版本和王朝交替命运的解释话本。

琼花观是扬州最悠久、占地最大的道教场所。史料记载,琼花观始于西汉元延二年(公元前11年)所建的后土祠。后唐宋时期不断再修。唐代易名为唐昌观,北宋政和年间(1111~1118年)改名为蕃釐观。宋徽宗赐予“蕃釐观”匾额,取“唯泰元尊,媪神蕃釐”之意。后又有羊离观、琼花观等名称。明万历年间,扬州知府吴秀在原地扩建琼花观,建玉皇阁,阁为三层,高大壮丽,登阁可以俯视全城。在清顺治、康熙年间,先后有两代张天师羽化在观内,故道家正一派视琼花观为圣地。

关于琼花以及琼花观的记录,最早追溯至宋人王禹偁。他在北宋至道二年(996年)任扬州太守时,曾写《后土庙琼花诗》,序文中有“扬州后土庙,有花一株,洁白可爱,其树大而花繁,不知实何木也,俗谓之琼花”之语。关于琼花的珍贵和奇特,宋人韩琦有诗写道:

 

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

年年后土祠,独比琼瑶贵。

中含霰冰芳,外团蝴蝶戏。

酴醾不见香,芍药惭多媚。

扶疏翠盖圆,散乱真珠缀。

不从众格繁,自守幽姿粹。

……

 

欧阳修任扬州郡守时,在观内建“无双亭”,以作赏花之所,留诗云:“琼花芍药世无伦,偶不题诗便怨人。曾向无双亭下醉,自知不负广陵春。”自此,开琼花观文人题咏之风。

在历代歌咏扬州的诗词中,关于琼花及琼花观的诗词为数不少。1998年出版的《扬州历代诗词》收录了上自西汉、下至民初2500多人所写歌咏扬州的诗词近2万首,其中自唐、五代到民国,关于琼花及琼花观的诗词就有320余首,为162人在不同时期所写(据统计,唐、五代6首,宋84首,金、元70首,明代104首,清初至雍正朝50首,之后也有15首),其中以宋、明、清乾隆前最为集中。

对琼花、琼花观的吟咏源于扬州琼花本身的传奇和它所传递出的文化意涵。琼花兴于北宋之初,亡于南宋之末。据宋朝周密撰的《齐东野语》记载,宋仁宗庆历年间(1041~1048年),曾从扬州琼花观中将琼花移植于开封宫苑,次年枯萎近死,于是还栽扬州,才复茂如故。北宋末年,琼花观琼花再遭劫难。《宝祐维扬志》记载,在北宋末年,完颜亮攻宋,扬州城陷前一月,琼花叶子忽然萎蔫,“柯叶俄悴,避腥风如恶恶臭,高标凛凛,与孤竹二子一节”。杜游《琼花记》有对这一事件的后续记述:宋高宗绍兴年间(1131~1162年),后金正隆间海陵王完颜亮大举攻宋,到扬州后将琼花拔本而去,幸而有道士唐大宁对残根辛勤培育,使琼花绝而复苏。南宋孝宗淳熙年间(1174~1189年),又把它移栽到杭州的皇宫禁苑之中,谁知逾年而枯。不久,还栽扬州,枯木复苏。到元世祖至元十三年(1276年),也就是宋朝亡国的那一年,蒙古大将阿术以十万之众攻破扬州,琼花突然死去,从此就绝迹人间。南宋灭亡20年后,即元贞二年(1296年),道士金丙瑞以“聚八仙”补种在琼花观。

在宋以后的文人眼中,琼花之所以珍贵,是因为琼花冰肌玉骨,气质高洁。在饱受异族侵略的宋代和光复中华的明代,琼花寄托着兴亡之思和故国难离的情感。在崇尚气节的南宋和明代文人志士心目中,琼花象征着坚贞不屈、忠贞刚烈、舍生取义、保全大节、洁身自好、视道德名誉如生命,以及不畏强者、宁死不屈的高贵品质。琼花也寄寓着中国文人一贯的人生美学理想,象征着任情适性、独立品格、特立不群、轻官忽禄、蔑视权贵、耻于逢迎献媚的自由独立人格。宋韩琦诗中写道:“不从众格繁,自守幽姿粹。”《扬州历代诗词》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第168页。徐积题记:“此花孕育得其正,其间邪气无纤毫。所以起色为正色,出乎其类拔其萃。一如君子有诸内,啐然其色见于外。……世非红紫不入眼,此花何用求人知。诗人自与花相期,长告年年乞一枝。”《扬州历代诗词》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第184页。崔与之诗中有云:“天上人间一树花,五年于此驻高牙。不随红药矜春色,为爱霜筠耐岁华。”《扬州历代诗词》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第316页。翁孟寅云:“琼琼抱寸心,乱离常独醒……西北劲气磨不尽,孤根屡枯还再结。”《扬州历代诗词》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第354页。宋末元初郑思肖凭吊琼花:“南土新飞劫火灰,琼仙恋国暗惊猜。定应摄向天宫种,不忍陷于秦地开。”《扬州历代诗词》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第390页。赵棠将琼花比做烈女:“名擅无双气色雄,忍将一死报东风。他年我若修花史,合传琼妃烈女中。”在吟咏诗词中,除却游览抒怀、赞叹琼花之美丽的诗作外,那些最为动人的其实都是宋明以来文人志趣和修养品格的投射,这也是关于琼花和琼花观的诗词最为集中地出现在自宋至明的原因。

从最早寄托反压迫、反暴政寓意到后来文人志士寄托高洁志趣和民族主义精神,世界上也许没有其他花像琼花那样,借如此奇幻的传说,承负着如此沉重的兴亡责任。

文化分为物质的与非物质的,神庙、祠堂、英雄古迹是物质的,民俗、传说、礼仪、祭祀活动等是非物质的,它们共同构成了城市民众的思想感情和象征体系,这类文化具有一种比普通生活过程更巨大、更恒久、更有普遍意义的威力,并会长期流传下来,并传入后世的城市中。〔美〕刘易斯·芒德福:《城市发展史——起源、演变和前景》,宋俊岭、倪文彦译,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第6页。历史的传说、文学的象征,与现实的宗教礼仪集合到一起,使琼花观成为扬州文化景致的重要部分,形成了跨时代的影响力。文人墨客的休闲集会和文学活动多次在琼花观举行,如以琼花为主题的吟咏、怀古、伤悼等文化活动。奇幻传说、著名文人的绮丽诗句、值得一再回味歌悼的节操,互相叠加在一起,赋予琼花观多重意义以及文化想象空间。于是,琼花观作为扬州历史上著名的文化景观,成为历代文人墨客到扬州的必游之地。宋时就有“扬州底事牵行色,端为琼花芍药催”的诗句。明代天然痴叟的小说《石点头》第五回,写广西举人进京,路过扬州,“礼神已毕,就去探访琼花的遗迹”。清初吕熊的小说《女仙外史》第六十回,写军阀混战,军师下令说:“与诸君攻取扬州,好看琼花也!”

有学者指出,一处园林的名声并不从它“自身的景致”中来,而是从它所具有的文学、艺术财富中来,特别是这些代表财富的制造者的声望。Craig Clunas, Fruitful Sites, 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 1966, pp.31-38.琼花的源头也许只是传说,但是一代代文人学士在寻访这一胜迹的过程中,既满足了他们“旅游”的需要,亦成功地将他们与历史前朝的文学名流联系在一起。建筑寿命的有限被文学作品的不朽所取代,各个不同时期文人群体对琼花观历史形象和情感寄托的共同塑造,赋予了琼花观文化象征地的重要性及意义,构成跨地域、跨时代的文化象征。

(二)从文化景观到公共社区

进入清代以后,琼花观的文化景观意义和象征价值开始转向世俗化,这一改变是与扬州北郊园林景观和政治风气的转变同时出现的。

明清易代,毁灭后的扬州城市得以重建,扬州陆续新增加的景点改变了扬州城市文化景观的格局。明清以前的扬州最著名的文化景观就是琼花观。但到了孔尚任所处的康熙时期,扬州西北郊沿保障湖开始陆续修建一些园林,开放性的游览空间的出现,形成了新的城市景观。在1674年重建平山堂时,扬州运河沿岸和山冈之上已有若干寺院和许多私家园林,平山堂与这些城市近郊私家园林成为日渐繁华的扬州新的休闲娱乐活动场所。清康乾时代,康熙六下江南临幸扬州,后来在1751年、1757年、1762年、1765年、1780年、1784年,乾隆也效仿祖父六下江南。扬州为迎圣驾,更是大量兴建湖上园林,相继构成瘦西湖二十景,形成“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的盛况。扬州园林的风格和社会功能也发生了变化,17世纪和18世纪的私家士人园林,正在让位于为公共展示而建的雄伟、宫殿风格的园林。〔澳大利亚〕安东篱:《说扬州——1550—1850年的一座中国城市》,李霞译,中华书局,2007,第173页。

同一时期,琼花观作为公共文化游览及活动场所的地位开始下降。孔尚任在康熙丁卯(1687年)冬,游览琼花观,在《琼花观看月序》中写道:“游广陵者,莫不搜访名胜……然雅俗不同致矣,雅人必登平山堂,而俗客必问琼花观。”根据孔尚任的文章,就连那些有身份地位的观光者对琼花观也失去了兴趣,衰败的楼房,又缺乏自然风光,它对于普通观光者几乎没有吸引力。虽然他有意效仿清初王士禛在扬州开展诗文活动,在这所废弃的道观中组织了一次文人雅士集会,说琼花观“处闹境而不喧,近市尘而常洁”孔尚任:《琼花观看月序》,收入《湖海集》。,但这一活动并未扭转琼花观世俗化的趋势。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进士孙嘉淦在《南游记》中谈到他游历扬州时,已经“城内无可观……琼花观内,止余故址”了。

琼花观逐渐失去对知识分子的文化吸引力以及主流思想的垂青,从精英文化取向上消失,一方面是由于扬州城市空间结构拓展后,大型郊外园林的出现对官僚、文人以及盐商形成了更大的吸引力;另一方面是由于入清以后,政府提倡升平,多年致力于疗治明清易代造成的创伤,文人的志趣和社会文化环境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康熙时期,清朝统治基本巩固,扬州商业日趋繁荣,日久承平,城市风气向消费奢靡转化,各种形式的风月场所、壮观景色与夸耀性消费成为扬州新的城市标志,明清易代中的灾难在记忆中消退和淡忘。清代康熙年间,平山堂再度修复,这是一个具有历史象征意义的事件。平山堂是北宋时扬州知府欧阳修最早修建的。公元1048年,欧阳修在蜀冈建平山堂,公务闲暇时与宾客、文士在此登临览胜,诗酒流连,风雅无限。平山堂是宴游和善政的结合,对于清朝统治者意味着文化引领象征地以及文人官僚与政府合作的标志,重修平山堂迎合了清朝统治者天下治平的理想。平山堂修复后,康熙于1705年御赐“平山堂”三字和“贤守清风”四字,对平山堂大加推崇。地方名士重建风景名胜,对文化成就的渴望与历史上文人风雅融合在一起,文化认同在共享的欢乐和角色扮演中重建。在这样一个社会里,年迈的遗民逐渐消逝于视野之外,诗文本身失去了吴嘉纪这种明朝幸存者的著述中显示的尖锐性〔澳大利亚〕安东篱:《说扬州——1550—1850年的一座中国城市》,李霞译,中华书局,2007,第102页。,文人学士缅怀过去的惆怅伤感失去了意义。

琼花观虽然从时间上远远早于今天我们熟知的瘦西湖、平山堂,但在清朝政权巩固、社会承平环境下,琼花所蕴含的孤傲高洁的意涵,它所负载的文化精神和价值取向容易使文人学士联想到历史上的民族耻辱,因此难以为清朝统治者所乐见。加上琼花观在市内,空间局促,没有郊外山林开阔新奇,不具备当下的休闲、消费价值,相比之下,士大夫阶层更热衷于到新修的平山堂以及盐商为迎驾陆续建成的郊外园林徜徉吟咏。

于是,琼花观逐渐从一个扬州文人雅集、游览的重要文化景观,转而成为一个城市举办世俗化活动的公共场所。琼花观是扬州历史最悠久的、占地最大的道观,清朝时三清殿内还供奉着玉皇大帝、吕祖诸神像。清顺治、康熙年间,先后有两代张天师羽化在观内,故道家正一派视琼花观为圣地。长期以来,道教仪式和世俗化的节日庆典活动都在琼花观举行,这使琼花观日益成为城市居民重要的公共文化生活场所。

琼花观是扬州市内举行民间仪式,供市民游玩娱乐、进行商业买卖的重要的公共生活场所,热闹而繁华。在琼花观举行宗教活动和庆典活动具有浓郁的市民生活风情。王士禛在清顺治十七年(1660年)到康熙三年(1664年)任扬州府推官,在他写的《香祖笔记》、好友宗元鼎的诗《广陵迎春曲》以及1742年的《甘泉县志》中都记载了扬州在琼花观举行迎春仪式的传统。立春时节,当时地方官会身着紫缎,头插鲜花,由马骑随从和浓妆艳抹的妓女簇拥而行。市户各制彩亭,大肆装点,雇佣歌伎、琴师在其中奏乐。后来王士禛以扰民为由进行改革,只保留地方府僚以请耕牛及庄稼汉的仪式见王士禛《香祖笔记》第125页:“扬州旧例,府僚迎春琼花观,以妓骑导太守,节推各四人,同知以下二人。归而宴以侑酒,府吏因缘为奸利,余语太守罢之。”1724年《甘泉县志》4: 7b载:“官僚迎春东郊,令市户各制彩亭,伶人锦服前导,又结彩为采莲船,以教坊女奏乐其中,近以扰民禁革,祗迎土牛亡神如常仪。”,祈福后土娘娘,保佑一年五谷丰登。清光绪十年(1884年)发行的《点石斋画报》的《名楼劫数》中描绘了琼花观曾经的盛景,“琼花观为扬郡城内第一名胜,杰阁三层,高耸云表。当纯庙南巡时,翠华临幸,极盛一时。兵燹后,城中房屋蹂躏殆尽,而此楼则如鲁灵光殿,岿然独存。每当春秋佳日,倾城士女,结队嬉游,咸登此楼,以为娱目骋怀之地”。韦明铧点校《评说:〈扬州旧闻〉》,古吴轩出版社,2003,第84页。

琼花观历史上多次毁灭又不断被复建。唐宋时期都有被不断再修的记录。明万历年间,扬州知府吴秀在原地扩建琼花观,所建的玉皇阁,阁为三层,高大壮丽,登阁可以俯视全城。明末,清军侵占扬州期间,占领无双亭后用它养马,琼花观损坏相当严重。康熙后期和雍正、乾隆时期,对扬州文化遗迹的修缮和重建全面展开,琼花观得以修缮。但在乾隆四年(1739年)时,琼花观毁于一场火灾。火灾后,很快巡盐御史夏人佺、盐运使王维新、地方官金镇和扬州本地人汪懋麟一起组织,由盐运使及盐商捐资修葺,重建了琼花观及无双亭。光绪十年(1884年)正月初三,琼花观又一次毁于火灾。从万历年间扩建到乾隆年间的火灾间隔145年,重建后到光绪十年的火灾时间恰巧又是145年。正因为如此巧合,当年刚发行的《点石斋画报》刊登了题为《名楼劫数》的文章加以报道。到1932年易君左寓居扬州再度记录琼花观面貌时,琼花观已经是“不独不见花,而且已无观,仅断瓦颓垣而已!”易君左:《闲话扬州》,黄山书社,1993,第62页。可见1884年火灾后,琼花观就没有大规模修复了。

琼花观长期作为扬州城市重要地标而存在。清代,在《乾隆江都县志》的江都县城原图上就标注了蕃釐观(琼花观)的名称,周围有上湾子、下湾子、皮市、兴教寺、马监等。在《乾隆江都县志》卷三“街巷”一节详细记载了当时扬州的街巷,其中记载该区域及周边的琼花观巷、田家巷、马监巷、东关街、草巷、古巷,并注:“此外各街巷甚眵,非流传既久者不能悉载。”除琼花观街外,周围街巷又以琼花观为指向而形成了一系列相关的街名、巷名,例如观巷、问亭巷等。观巷,因为通琼花观而得名;问亭巷,是因为昔日此巷直通无双亭,外来有人慕名来此问路,故名问亭巷。1985年,扬州市拓宽改建琼花观街后建成的新马路被命名为琼花路,1998年后才更名为文昌中路。

琼花观以及附近区域集中了历史上扬州众多的社会公用事业机构。如救助灾民的琼花观粥厂和琼花观羊巷义仓,专门赈济盐户的羊巷盐义仓,收养残疾人以及年老无依的贫困妇女的琼花观皮市街实济局,施药保婴的观巷保婴牛痘局,还有湾子街的同义堂、皮市街的公安堂、观巷的公善堂、东关口的济安堂和救火组织聚福堂水会等。这些机构承担着城市赈灾济贫的重要功能,对缓解城市压力,维持城市社会秩序,发挥了重要作用。琼花观附近还集中了晚清扬州一些重要的教育机构,如扬州官办的最早的小学学堂——笃才学堂,后来改为两淮高等小学堂第五小学堂,为今东关小学所在,江泽民就曾在这所小学就读过。在琼花观东羊巷的盐义仓扬州学会旧址上创立的扬州府中学堂,正是今天扬州中学的前身。

琼花观承载了城市的宗教、祭祀、娱乐和公共庆典等文化功能,还集中了赈济慈善、学校教育等公共服务功能,在长期城市生活的历史积淀下,琼花观已经成为城市区域和文化心理意义上的中心地,琼花观和周边城市区域已呈现社会共同体——社区的面貌。沈大成《全椒吴征君诗集序》记载,“故征君全椒吴敬梓先生自其家移居白下,出游江淮间,留扬最久”。是说吴敬梓离开安徽至江苏后,除在南京,大部分时间留在扬州。乾隆十九年(1754年),吴敬梓带着续弦夫人和幼子再度来扬州,借寓琼花观族人吴一山家中,十月二十八日,吴敬梓逝世。从记载我们可以看到,此时,琼花观已经从一个有明确边界围墙的建筑,变成一个社区的代称了。

透过琼花观从传说到文化景观到公共社区的历史演变过程,我们可以看到传说、文学和历史典故所形成的具有多重想象的区域文化认同对于社区形成和发展的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