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知难而上(1)
“人生是一场勇敢的冒险,否则毫无价值。”
——海伦·凯勒
静湖奇迹
人们称它“静湖奇迹”。那是在1980年2月22日,乔治·华盛顿诞辰日。大卫和歌利亚的故事即将重演。
一群年轻、精瘦、稚嫩的美国冰球队员即将在静湖冬奥会上迎战强大的苏联队。没人觉得美国队有获胜的机会。他们不过是由美国大学生队顶尖选手拼凑起来的杂牌军,凑在一起练球才六个月,还没来得及“打成一片”,甚至算不上一支真正的球队。
而苏联队可是世界上最棒的。他们就像一部协同运转的机器。有些苏联队员在一起打球已长达15年!随便哪场比赛,苏联队员都能大胆地将球传至空场,知道会有队友前去接应。就在六个月前,苏联人刚刚击败了北美冰球联盟全明星队,在某些人眼里,那算得上美国最强的专业队伍!因此这回,所有人都盼着苏联人痛扁这群美国小子。
所有人,除了美国队教练赫伯·布鲁克斯之外。布鲁克斯对美国队有信心,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了。他对自己的队员说:“说实在的,我们跟苏联人打比赛,十回也就能赢一回。而我们恰恰要确保这就是赢的那一回。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向苏联人进攻,为胜利而战。谁也不是为了输去比赛的。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进攻,进攻,再进攻!”布鲁克斯把他的信念灌输给他的队员。这群美国小子疯狂进攻,仿佛头一次尝到进攻的滋味。他们表现得信心十足、勇猛无畏,乐观又顽强;他们为胜利而战。这些还在上学的毛头小子信任布鲁克斯,一门心思只管把冰球抽向球门,射门,射门,再射门。不习惯遭受攻击的苏联人则乱了阵脚。不知不觉间,美国人爆出了奥运史上最大一次冷门。
4比3,美国队击败了苏联队,真的是“静湖奇迹”。观众意识到自己刚刚见证了一生难得一遇的大事,久久不愿退场。赛后,美国球迷在静湖大道上徘徊不去。这时,天人感应似的,雪花片片,从天而降,大家一边走一边高唱《星条旗之歌》、《美丽的美利坚》、《天佑美国》,持续了几个小时。
那年我十七岁,在电视上目睹了静湖奇迹。那场冰球比赛让我记起一个梦,这个梦在我小学三年级就有了,一直埋在我心底,因为我不相信自己。这是一个异想天开的梦,不可能实现的梦,那就是成为一名奥林匹克运动员。在那场著名的冰球比赛结束时,解说员奥尔·麦克斯对着观众大喊:“你们相信奇迹吗?”我默默点头,眼中冒着火,回答:“是的,我相信!”
又过了四年,到了1984年。我走在静湖大道上,寻找美国奥运训练中心,我将在那里开始无舵雪橇的运动训练,希望参加四年后的卡尔加里冬奥会,我的人生将从此改变。这一年我21岁,踢足球,是我们校队的替补队员。按常人的观点,我年龄太大,无望开启新的运动生涯了,可我雄心勃勃,因为四年前的静湖奇迹重新点燃了我的梦想之火。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凡人如何仅凭信心成就非凡之事。这个故事能激励你抛开借口,开始相信自己也能梦想成真。因为你将看到,四年来,断骨几根,成败几何,我都不在乎,而一直朝着1988年卡尔加里冬奥会迈进,届时我将与世界上最好的男子单人无舵雪橇选手同场竞技。
知难而上
总有人问我:“以145公里的时速从一条冰滑梯上猛冲下来是什么感觉?害怕吗?”
当然害怕!我滑无舵雪橇已有20个年头了,可我依然在每一次滑行中感到恐惧。雪橇滑行如同水上滑梯的极限版!人们说它是遗留在奥林匹克运动中的“最后一丝疯狂”。雪橇赛道是一条1.6公里长的斜道,均匀地铺着一层光滑的坚冰,有高达50层楼的落差。50层楼!都上天了!
滑行时感觉是这样的:想象自己躺在一块滑板上,紧拉着一条18米长的绳子,被一辆疾驰的法拉利拽着,在蜿蜒的山路上迅速飞奔下来。就是这样,盘旋下山,忽左忽右,简直要飞出去了。太疯狂了!你贴着硬梆梆的路面,擦着边一路冲下来,时速高达145公里。这时你有什么想法?会不会受伤?有人带紫药水了吗?紫药水不顶用!知道吗?!紫药水和创可贴救不了你!
下山只用大约50秒就够,然而这是你平生最长的50秒!滑下赛道时,你要躺在一架23公斤重、1.2米长的雪橇上,也就是一块装有两柄钢滑刀的玻璃纤维板。要知道,你将滑出高达90英里的时速,一不留神脖子就断了,转弯时,你将承受高达6倍的重力,足以压得你粉身碎骨,而且还没有刹车!你觉得像正常人干的事吗?
无舵雪橇比赛不适合电视转播,因为从电视上看,我们好像啥也没干。电视观众以为我们所做的无非是挺住和祈祷!他们说对了两条,总共三条:挺住,祈祷,还有驾驶。我们要做成百上千的微调动作,争取以最佳路线下滑,以最短的时间冲过终点。
当你驾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时,方向盘的小转动会造成汽车的大偏向。雪橇滑行也一样。身体的小动作会给滑行造成巨大影响。我要做的就是肩膀下压,控制雪橇左偏或右偏。哪怕我将头偏向某侧几厘米,雪橇都有反应。小到打嗝这样的动作都会让我撞墙。一旦发生,你就惨了,因为你会像乒乓球一样弹来弹去,碰完左壁碰右壁,而且你基本没办法让它停下来。你的脚一个劲地撞向坚硬的冰墙,不骨折就算万幸。如果轮到你出发时,正赶上你在打嗝,那你千万要稳住自己,因为你就要迎来一场狂飙!
连你的呼吸都影响甚大。你要学会在每次进入和离开弯道前呼气。呼气帮助你放松。你越放松,反应就越快,滑得也越快。无舵雪橇运动的一流选手从十岁起就开始滑了。十岁少年刀枪不入,天不怕地不怕,等到长大成人,懂事也惜命了,他们已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因此,他们能够在整个下滑过程中保持彻底的放松,自始至终平静地呼吸,不成问题。
你看那些一流选手下滑,放松得好似躺在吊床上看报纸。我就不一样了。我起步太晚,始终没能克服恐惧。滑过约三分之一的路程时,高速带来的恐惧使我忘了呼吸,变得面无血色。我滑雪橇时,绝对不像躺在吊床上,倒像骑在野牛背上!
在电视上看雪橇比赛,其精彩程度与钓鱼相仿。而亲临现场,你会感到惊心动魄!你站在距离一堵6米高的冰墙不到1米远的地方,听见可怕的巨响,那是雪橇碾压撞击冰面发出的雷鸣般咆哮,雪橇逐渐接近,撞击声也越发震耳。突然,一团模糊从冰上嗖地掠过,随即消失在滑道下方。雪橇掠过的一刹那,离你是那么近,你能实实在在地感到它带起的风。
如果赶上下雪,雪在滑道上堆积,雪橇驰骋时会在后面抛下一溜白烟,一阵雪的尾烟,就像汽车飞驶过铺满落叶的公路时那样。前一秒你看见雪橇,后一秒你眼前只有滚滚雪烟涌下滑道。那感觉真怪,仿佛有个鬼魂刚刚经过。从你头顶上到你脚底下,运动员飞驰而来,又急驰而去,犹如一道闪电划过眼前。他们戴着头盔,穿着连身服,衣服那么紧绷,整个人就像被捏着鼻子浸到高光漆里直接上了色。
穿着连身服,他们俨然是一枚枚人体火箭,飞闪而过,在冰上划出一道道彩条。你离滑道那么近,甚至可以探身上前,亲眼打量他们,感受他们冲下滑道时搅起的阵风。一瞬间,他们闪耀的身影在你脑中定了格。
观察每一位选手,目光追随每一个动作,你会深深沉醉于他们疾风闪电般的动势。有时你不禁自问:“他们能成功吗?这真是一场比赛吗?或许他们不是在比赛。或许他们正被献上祭坛。”一旦某位选手飞驰而过,你的目光就被拉回山上的起点处,寻找下一个牺牲品。
运气眷顾勇者
无舵雪橇滑行到底是什么滋味?请准备好,惊险一刻就要到了!
走上起点,俯瞰山麓,整条赛道尽收眼底,这时,你后脖颈上汗毛倒竖,胃里翻腾,嘴巴发干。为什么?因为你知道在下面可能会发生什么——骨折、脱臼、脑震荡……抑或更糟。这些年来,我断过两次脚骨,伤过膝、肘、手和大拇指,还折过几根肋骨。我的脖子让颈椎治疗师大开眼界,他们在那儿发现了从没见过的东西。
坐在雪橇上,你知道再过几秒钟,你就将投入此生最惊险刺激的运动赛事之中。闭上眼,将整个赛程在脑子里过一遍,精确设想自己如何驾驭每个弯道;睁开眼,做三次深呼吸,扣紧头盔上的面罩;抓紧起点手柄,前后摇摆一次……两次……用尽全力最后一拉,出发……冲上冰道,你要逆水行舟般奋力划行,肌肉剧烈伸缩,用带钉手套拍打冰面,这种无舵雪橇专用手套提供的摩擦力能让你迅速有力地划离起点。然后你仰面躺到雪橇上,尽量采取人体子弹的身姿滑下冰道……下滑的时候,速度和恐惧都在急剧增加。弹指间,你就在以90、110、130公里的时速风驰电掣。在这样的高速上,世界似乎成了一片模糊。你觉得自己好像骑在一条肥皂上。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你将目光聚焦在前方9米处,周围的一切都不在视野中。你那么全神贯注,甚至听不见观众在尖叫,真是在尖叫。当一位选手冲下来的时候,气氛是那么紧张刺激,观众情不自禁地呐喊尖叫。叫声一路伴随雪橇响彻全程,而你压根儿听不见。就算来了一伙疯狂的西部牛仔砰砰地朝空中放枪,你也不会听见,因为你体内的每个细胞都专注于如何行驶在正确的线路上。太激烈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体验的激烈程度能与无舵雪橇相比,连程度接近的都没有,真的没有。
有时,你在拱壁上6米高的地方滑行,承受高达6倍的重力,是宇航员在起飞时承受的两倍多!我体重190斤,承受6倍重力相当于1150斤的重量压在身上,就像有只北极熊坐在胸口上!
掠过树丛和人群时,你要想法保持放松。撞击冰壁时,你会牙齿打架,视线模糊。
一路下滑,你始终处于失控的边缘——灾难的边缘。还记得小时候玩翘椅子腿儿的情景吗?你坐在椅子上向后仰,在椅子的两条后腿上找平衡,一旦过了某个点,你就会失去平衡仰面倒地。滑雪橇正是这种感觉!就像坐着一只不稳的椅子以145公里的时速驰骋!
从头到尾,你都在同危险较量。你敢采取更快更险的下滑路线吗?你确实可以在转弯时抄近路,但这样会增加撞墙和倾翻的几率。你敢为了减小空气阻力,把头向后仰,盲滑几秒钟吗?头向后仰使身体呈子弹形会让雪橇滑得更快,可这样一来,你就看不见前进的方向。你敢磨圆钢滑刀,放弃摩擦力来提高速度吗?
无舵雪橇运动圈的顶级选手就是这么做的。他们真是在驾驶几乎无摩擦的雪橇,而且全程都是盲滑(只用边缘光线)。要赢得奥运金牌非如此不可。敢当世界级的雪橇选手就要冒险。
成功人士不避风险。为赢得更多获胜机会,他们迎接并驾驭风险。在这个圈子里,一流竞技者是一群头脑顽固的家伙,他们甘愿冒最大的风险。想当大赢家就要敢冒大风险。如果你在滑行中出事,不会有人幸灾乐祸。他们尊重你挑战极限的勇气,尊重你自讨苦吃的劲头。
想取得大胜利,就要经得起大失败。
雪橇滑行结束时,你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可当时的气温可能只有零下几度。你肌肉紧绷,头痛欲裂,感觉一点力气都没有,像被抽干了似的。寒冷、紧张、恐惧以及转弯带来的超重感合起来压迫身体,使得我们一天最多只能承受四到五次的滑行训练,通常上午两次,下午三次。在静湖训练的时候,我们曾在一天里滑了十次,结果无法参加次日的训练,因为浑身酸痛,就像患了重感冒似的。
冲过终点时,你从雪橇上坐起来开始减速,“砰”的一声,你被时速120公里的一股强气流直击胸口。理论上讲,不借助任何制动装置,你以120公里的时速迫使自己从雪橇上坐起来,逐渐减速直至停止,需要滑过大约200米的距离,相当于两个足球场的长度!
你从雪橇上下来的当口,肾上腺素分泌激增,恐惧像一柄重锤向你袭来。好险呐!恐惧令你打退堂鼓:“我再也不那么干了!我为什么要让自己经受这个?我一定是疯了。我退出!”
突然间,你意识到自己有多冷,毕竟气温只有零下几度。你刚刚体验了高得离谱的风寒指数。而你身上只有一件T-恤和一层人造纤维。一场狂飙下来,你浸泡在汗水中,这时你开始发抖。
你自言自语:“我为什么非要滑雪橇?我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我还是回去踢足球吧。足球既温和又轻松,而且有乐子!忘了雪橇吧。”你毅然决然地想放弃!非常想。你厌恶地徘徊了片刻,摇摇头努力平静下来,喃喃道:“我需要帮助。我得找点帮助……”
谢天谢地,有一件工具能帮你,那是你仅有的一根救命稻草。终点处,有一只步话机在等着你,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随时提供帮助。整条滑道上下都有教练在观察各位选手,等待给予鼓励和指导。教练能见你所未见。他们会录下你的训练过程,当晚再花时间和你回顾录像带,看看需要做哪些改进以便第二天滑得更快。无论你今天表现得多好,明天都有可能做得更好。你总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